文/叶灵
就如当年父母给我讲述他们六零年代苦难时，我所不屑一顾的态度一样，当我给儿子讲九零年代的事时，儿子总是不耐烦地打断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戛然而止，如当年父母一样。六零年代与我的距离，就如九零年代与儿子一样遥远而又陌生。
儿子是不会懂得的，就如我怎么想象也永远不会想象出六零年代的艰难情景。九零年代于我，永远是青春时光中一段柔软而隽永的记忆。
当年，在村小复式班上完小学的我，考了全镇第三名，被镇上的重点中学录取。欣喜的父母按照通知书上的要求为我准备好了上学所用的一切——被褥，木箱，还有几块木板钉在一起当作床板。我呢，当时只有兴奋。
进了镇中，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开了眼界。镇中比我们村小大多了。村子里的学校只有两座两间大小的瓦房，二三十个学生，而且是复式教学。而镇中的校院里有好几排坐北向南的低瓦房，是教室。东西两边围着校园还是两排瓦房，是老师的住室兼办公室。校园后面是一片空地，操场边是一排不是很整齐的杨树。操场西边是一大片荒草地兼垃圾堆。
一到有风的天气，垃圾堆上五颜六色的废纸废袋就开始趁势撒起欢来，漫天飞扬。有的在空中飞扬，有的挂在树梢，体育课上，仅有的两个篮球早被男生抢了去玩，无聊的我们，就坐在操场边上，看着树梢，看看天空，像欣赏一只只飘舞的风筝，傻傻地呆看着，很快，就浪费了一节无聊的体育课。
最羡慕学校敲铃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大门口有根电线杆，电线杆顶端挂着一个大大的铃铛，下面拴着一根常常的绳索。每到上课下课，他就会手牵住下边的绳端，使劲地用臂膀晃动绳索，铃铛就会发出几声舒缓的“当——当当”。校园里，教室里马上就会沸腾或者顿时安静。遇到开会集合，铃铛的声音就会急促地响起来。有几次，绳索不知怎么给断了，他就拿出哨子，“嘟嘟——”地满校园乱转，一副很神气的样子。
最难忘的是宿舍。报到后，才知道，所谓的宿舍就是一间大教室改修而成的，每个宿舍要住三四十人。所谓的床铺就是在屋子的两侧，用砖垒成的半米高的水泥石台子，在上边铺好褥子就可以了。这还不说，由于学校学生多而宿舍紧张，就这样的地铺每人也只能分到二三十公分的位置。
记得寝室长分配的时候没有尺子，就是拿了一块砖头量的，每人就是一砖半多的位置。没办法，一米宽的床板早就排不上用场了，就连母亲给我准备的褥子也被折成了三折。这样也好，天气冷的时候，水泥地板的凉气也就不会漫上来了。晚上睡觉，平躺着刚好把属于自己的位置占完。睡熟了，要是侧着身子的话，一不小心，旁边的位置便会被临铺熟睡的同学无意“侵占”，这样自己可就要受半晚上的委屈了。冬天的时候还马马虎虎，反正挤着绝对热不着。深冬时节，晚上睡觉前，冷窖似的宿舍，我们就先坐在被窝里暖一会，暖半天也见不得半点暖和，感觉被窝里的冷气不那么碜人了，才脱掉毛裤，穿着秋衣睡觉。一屋子三四十人，唧唧喳喳地吵个不停，甚是热闹，也仿佛给宿舍增添了些许温度。
要是遇到夏天，那简直跟蒸笼差不多，热气，蚊子，拥挤，吵杂，心中苦不堪言，只有硬熬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嘴里数着“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直到数得颠三倒四的时候，才庆幸进入梦乡。
不幸的时候，有时当盯着天花板，忽然间，两三个老鼠从房屋横梁上排着队，嘴里叼着块馒头，晃晃悠悠地走着。我顿时恐惧万分，紧张得使劲咳嗽了几声，谁知那几只惯犯老鼠依然不慌不忙，倒是把我的绵羊吓得无影无踪了，一夜都不敢合眼了。早上，天灰蒙蒙的，宿舍里就骚动不安起来，赶紧起床洗刷停当，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操场，去的晚了，是要加罚跑一倍的路程。
最苦恼的就是冬天早晨的洗刷，如果前一天下午你行动慢点的话，没有去拿着脸盆，排在那长长的队伍后面，等待那水龙头的涓涓细流，为第二天储备一点水的话，那么，到了第二天早上便要四处发布“寻水告示”了，外面的水龙头全给冻住了。多少次，因时间关系，无处可寻，便只好“蓬头垢面”地去教室了。
后来，班里一个同学告诉我，在学校操场边的围墙旁边，有一条流经校园的小溪。于是，天色还灰蒙蒙的，早起的我们便找块砖头，砸破上面厚厚的覆冰，下面就是彻骨的冷水。洗之前，先要把手脸撮得温热，才敢轻易动那溪水洗脸。时间长了，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冷了。
其实那个时候，这些苦倒也不觉得有多苦，令我最恐惧的就是冬天晚上起夜。厕所距离宿舍就是三五分钟的路。但厕所的围墙外边就是荒村野地，时常听说有些无耻之徒在此偷窥女生厕所做些无聊之举。想想这些，心里不免就毛了起来。
冬天半夜，黑灯瞎火，有时好了遇到一两个伙伴，每人手里拿上一根木棍，以来防御不测。可是，有时一人起来，黑灯瞎火倒好些，如果有月亮，那皎洁的月光照在房屋墙头上，投下的阴影也似乎瞬间带上魑魅的狰狞。如果有一丝微风，那不知刮起什么东西的瑟瑟的声音，窸窸窣窣的，犹如聊斋里那出没来去无影无踪的鬼仙。明知道什么都没有，可那时想象就是禁不住缰绳的束缚而肆意展开。回到宿舍，心跳的速度绝对比刚参加完百米赛跑下来还快。每一次，虽是场场虚惊，但却丰富了那时梦境恐惧的内容。
与现在的学生相比，八人一个宿舍，内配有空调与卫生间。真的是够上宾馆待遇了。这些事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定会令他们一惊一乍的。
初中时代正是身体疯长的时候。九十年代的乡镇学校的伙食，也仅能是填饱肚子而已。早上下午稀饭面汤，稀饭稀的可以顿顿当镜子照。所谓的面条不过就是开水里飘着几片白菜叶，面条一扔，煮熟了，再加点酱油盐巴调色调味了。我看这种做法连最蹩脚的厨师也能够胜任的。菜呢，五分钱一份，永远是那永不变更的菜谱——水煮白菜萝卜或者茄子炖南瓜，难得见一丝油腥味。幸好，我喜欢吃辣椒，红红的油辣椒，从家里用罐头瓶装了满满一瓶红红的油辣椒，每次吃饭的时候，就往碗里放点。这样，色香味俱全，吃起来也不感觉到难以下咽了。
其实，就是这样的饭，买饭的时候还要抢着排队才能挨到跟前，去晚了，就只剩下面汤了。那时，个子小的，大都动作迅速点，早早去排队买饭。那食堂的师傅“哐当”一声把买饭的窗口打开，吆喝着“开饭了——”的时候，只见那后面高个的凭着海拔的优势，一拥而前。小个子的只有委屈地钻在这些“海拔”之中。慑于头顶那晃来晃去的盛满热饭的碗，只好趁机钻出海拔的包围，又续到队伍的尾巴，差点眼泪也要被挤出来了。
有人肯定就问，那维持秩序的老师呢？有啊，四五个窗口就一个老师，管的过来吗？他维持了这个窗口，那个窗口就乱了起来。所以，有时碰见饭把谁给烫伤了，也就不足为奇了，就是为了那一碗饭汤，这也是我们吃饭的主要内容。
馒头与菜都是从家里自带的，馒头用小篮子装起来，挂在宿舍墙缝里的木棍上或钉子上，免得遭受老鼠的“抢劫”。但即使这样，馒头还是常常遭到老鼠的侵袭。看着一个个馒头都留下一小块或者几小块老鼠啃噬的印痕，扔掉了太可惜，自己也没得吃了，还得花钱买灶上蜡黄的碱面馒头。最后干脆拿着小刀把馒头上老鼠肯定的地方削掉。菜就是用罐头瓶装些腌制的酸菜、芥菜、韭菜之类的，这样就能多吃上几天。与学校的稀饭面条一起就着吃，就供应着那时正疯长的身体的营养需要。
其实，最喜欢吃的就是，冬天食堂里用偌大的铁锅熬成的玉米糁汤。熬的时候，由于锅太大，一般的勺子派不上用场，那厨师就用一个闪光明亮的铁楸当作铲勺，在锅里搅来搅去。稠乎乎的一碗，闻着一阵清香，小抿一口，更是一股油香沁入心脾。再泡上从家里拿来冰凉的馒头，泡在碗里，不一会儿，馒头也不凉了，饭也不烧了。不知是馒头冰凉了汤饭，还是汤饭温热了馒头。我们也就这样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现在的学校，偌大的餐厅，众多的窗口，繁多的品种，整齐的座位。另还加有成十个小灶来补充“营养”。每个周的生活费有的就高达百元，就这待遇，还有人挑三拣四，吃饭的时候烦恼着不知吃什么呢。要是那时的我们，恨不得一下长出许多张嘴，把这饭菜一一尝遍。
至于那时的学习，记忆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压力。每学期就是两次大考，成绩也只有在考试的时候才会被人想起而提起，哪像这个时候，时时刻刻被家长老师学生惦记着。我最盼望的，就是在表彰会上,校长公布的获奖名单中自己名字多次出现，自己也好“风光风光”。那时的老师，倒也清闲。每节课，用上少半节讲完新课，后半节的时间，如果没有学生有问题质疑，就胳膊下夹着课本离开了。课余饭后，更难得见老师进班。而现在，属于学生的时间是愈来愈算的精确了，学生的点滴“富余”时间，也不想被浪费，被一些资料试卷一一“充实”了，“见缝插针”技术则成了一些老师搞好质量的“独传秘诀”了。
那时的我们，却能忙中取乐，没事还能偷着乐！上课的时候，遇到自己不喜欢的科目与老师，或者自习课上作业少，就提前做好充分准备，免得这节课让荒废过去。采用学生惯用的“障眼法”地下作战，课本做掩护，小说杂志悄悄上阵。尤其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全神贯注地也跟着其练起了拳脚，真是过瘾一番。最有趣的就是自习课上停电，教室里便会燃起点点烛光，一片朦胧。此时，我便悄悄地拿出罐头瓶盖，放上一截蜡烛。然后用尺子夹住盖子，放在烛焰上烧，把蜡烛融化成烛油。最后再往里面扔上一小块馒头，里面就会滋滋地响起来，一会儿，那馒头块也会焦黄起来。看到此，我就会想起集市上那炸油条的油锅，仿佛也闻到了那喷香的气味，胃儿也不免被这诱惑得蠢蠢欲动起来。
这是课堂上的乐趣，但终因活动范围受限制，行动受小干部的监视而不自由。课外，每天最盼望的就是下午一个多小时的课外活动，我们就会去学校外边的荒野上玩。那时的学校管理不是很严，不像现在出入都必须出示证件。到了野外，世界就是属于我们的了。采摘一束野花，大声乱吼几句，品尝几个野果，甚至在清澈的溪水中捉捉蝌蚪。不觉间，时间就从身边飞过。只有到考试的时候，我们才会安静下来，拿本课本在考前也磨磨“镰刀”了。
当然，初中生活还夹杂着零星的“花絮”。那时的我们，男女生是不说话的，即使是借个学习用具，也要隔过男生去跟女生借用。在这样保守的“土壤”下，班里还时不时听见有人说，谁跟谁好上了，谁又从中插了一杠子等等。想想，可能是进行“地下活动”吧，就如我的武侠小说的“地下拳脚”。不过，那个时候男女同学之间的交往不外乎就是说说话，讲讲题，最多拉拉手。相对于现在校园里的学生，恐怕是要“保守”到封建时代了。
这些事儿，想想，确是一些芝麻豆子之类的琐事，却别有一番趣味在心头了！
看着儿子脸上一副茫然又惊讶的神情，一连串充满好奇的问题，我的回答清晰而不容置疑。儿子在想象着，我在回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