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天就蒙蒙亮了,李冉挑起眼皮看了半开的窗帘和窗边的挂钟,身体的其他部位还没有苏醒,但是遵医嘱服药一直是她众多严格恪守的事情之一,所以强撑着翻过身趴在枕头上扭开盖子取了半颗药艰难的往后仰头吞下去后,原样趴下去睡了剩下的半小时后闹钟开始震动。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起这么早。老太太和老爷子住在对面卧室,她开门的时候需要及其小心地扭动门把手——锁芯很久很久了,动不动就会突然弹起来卡塔一声,连开门人自己都会被吓一跳。以前家里有小孩的时候更绝望,门缝里还被塞了隔音条,打开门的时候颇像小时候及其冷的早晨楼下竹扫帚扫雪的噪音。后来小孩没了,隔音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拆除了,包括家里餐桌上桌腿,阳台上那溜尖利的瓷砖缝,所有成年人看起来危险的地方原先都细细包裹了自粘贴纸,墙上的所有空闲插孔都用塑料模具塞紧了,有些因为模具尺寸略大无法取下而尴尬地留在原地。
客厅里还是昨晚睡前她整理后的样子。她感觉自己像住在某个墓地里,这些平日喧嚷不息的男人女人都如同魅影一般,他们说话吃饭睡觉,但是不留下任何痕迹,活在一个小小的泡里,该休息的时候就安静地排列在人类的床上,活动过的踪影像水一样蒸发无影无踪。睡前喝了一口水的杯子还放在书架前,杯子下面一本扉页微微上翘的书像是刚刚被放下,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20度的水分成无数个岔路进入体内:迷糊的肺洗了个冷水浴,打了个哆嗦。她坐下来继续看昨晚的故事。那是一本《苏西的世界》,像梦一样像她的生活。她为它哭因为在它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和曾经想要的太多东西。
厨房里闯来水沸腾后气泡破裂的声音,“谁开的液化气呢?”李冉来不及想也来不及穿拖鞋,就着袜子冲到厨房看,关了天然气阀门,她看到刚喝过水的透明玻璃杯一滴都不剩,上面搁着铺好滤纸的漏斗,净水器旁边是研磨好的咖啡粉。
烧水壶不再有热气剧烈涌出了,可以冲咖啡了。热水和咖啡粉相遇后香气慢慢从漏斗和杯子之间的缝隙攀援而上进入鼻孔,她清醒了许多,眼神开始主动聚焦在玻璃杯内壁上愈发浓烈的氤氲形成的水珠上。咖啡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喝下去的时候感觉如坠梦中,只不过时间太短。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吓了自己一跳:这不是宣传片中对吸食海洛因描述吗?
她几乎等不及冷,着急地嘘着喝完了那杯调了一大勺蜂蜜的精神鸦片。在没有加奶的美式咖啡中蜂蜜是无法施展美貌的,像昆虫记里那些被罩在透明钟罩里的黄蜂一样。舌尖上的细胞分成两个敢死队——一个尚未苏醒就被甜腻齁晕另一个被诡异的酸味击倒。细胞的主人怀着决绝的悲壮为赴死的细胞送行。
糖分解的非常快,饱腹感迅速占领高地,脑中混沌的世界开始利落清晰。“我是谁我在哪要去哪这种问题都可以迅速地准确作答。开始手冲到喝完最后一滴,这期间她完完全全屏蔽了周围的声音,哪怕是冰箱冷却器启动暂停或者六点四十三分成都到乐山的那趟特快都统统听不到。只有这时她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的手可以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我的手臂可以圈起来拥抱自己,我的腿可以弯曲可以伸展,我的手指可以触碰眼睛和睫毛和耳朵,一直以来我忽略了自己头部和身体中间有一段脖子,现在我可以扭一把热腾腾的毛巾包住它,甚至可以感到血液流过颈部,被热传递感染到喉管或者食道不再僵硬拒绝。
换季的时候李冉会在睡前服用一种抗过敏的药,因为作用机制问题会令人倦意满满且作用时长几乎要12小时。在这种混沌下她几乎想成为渔夫的灵魂,抛下这个愚钝的肉体。所以只要可以忍受过敏反应她都不愿意主动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