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府的院墙之外的一棵柳树下,正有两名男子隐于树后小时谈论着什么,子夜时分,阴暗角落,若有巡夜的武侯或是更夫看到,怕是误会那两人是有龙阳之癖。
“殷公子,请将那枚发簪还我吧。”阿九开口就问殷培索要昨夜钉在刺客身上又被殷培暗中收起来的发簪,这种东西最好不要留在别人手里,尤其是殷培这种聪明的小人。
“阿九姑娘,为何又是男子装扮,你还是女子打扮美,不如这发簪送我,回头我送你一幅上好的头面首饰如何。”殷培高大的身材低头看着阿九,颇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语气轻佻,像极了在秦楼楚馆调戏歌妓的纨绔。
阿九见他不给,不想废话,伸手就抢,可无奈比起高大壮硕的殷培,阿九确实过于柔弱了,外加他的高大身材,将发簪高高举起,两人在树下的狭窄空间里你来我往过了几招,阿九一时半会对殷培也无可奈何。“殷公子,有何事便请说,何苦为难我这弱女子。”
“阿九姑娘说笑了,若你还是弱女子,那天下的男子就都可以去死了。”殷培说道,将阿九那支银发簪插到了自己头上,笑眯眯的看着阿九。
“殷公子有话就请直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阿九见殷培那副贱兮兮的模样想着倒与前世的自己有些相似,只不过殷培的这张皮囊没有自己的好。
“无他,只是对姑娘好奇尔,姑娘从何处来,哪里学的武功,为何在苏家,又为何要救舍妹?”殷培有察言观色之能,知道与阿九说话无需遮掩,自己直接问便可,阿九快人快语,能告诉的便会告诉你,不能告诉你的你也妄想知道。
“我是苏家家养子,打小就在苏家,跟着老爷少爷们偷偷学了一点武功,至于当日救殷小姐,只因是为了护卫我家小姐,而且二夫人顾家又与我苏家渊源颇深,说殷二夫人是我的半个主人也不为过,救殷小姐自然也是分内之事……”阿九将说与苏汉的一套说辞又与殷培说了一遍,但她也知道殷培不会信。
“阿九姑娘也是聪明人,这种说辞如何能骗得了我,余者不论,只有一点,你为何舍命去救岱儿就说不通。”殷培不信阿九口中说的,还越发觉得这位女子身上隐藏了太多秘密。在此之前殷培已经调查过阿九,正如阿九所说,自七岁就进入苏府成了苏溪的贴身丫鬟,直到昨夜,谁也没有发现长宁侯府还有一个武功卓绝的小丫鬟,而且阿九的所作所为无不是为苏家着想,只能说这个看似隐忍十三年的苏家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与世无争。
“殷二公子可知顾家与苏家的关系,若是知道那就算苏家上上下下都舍命为殷小姐毁家纾难又有何妨?不要以为人人都如晋公,眼中只有个人得失,没有天下大义!”阿九训斥一般的对殷培说着,在阿九的身体里,苏致的性情渐渐起了变化,也许是死生看透的缘故,也许是成为了女人,阿九不再像前世一样处处臻求完美,从之前的为人隐忍变得咄咄逼人。
“呵呵,那请问晋国公何时与黑衣交情这般好了,自己的孙子也送进来黑衣。”阿九晃着手里的一块黑色令牌,上面阴刻着一个独角獬豸的兽头,也许别人不知这是何物,但阿九认得这种令牌。这是黑衣的令牌,而且不是普通的黑衣,而是那种外围的探子,曾经前太子还掌握黑衣的时候,苏致也有这样一块令牌,其分量如何她自然再清楚不过。
殷培见到阿九手上的令牌,下意识朝自己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知道是刚才阿九与自己争夺那枚银簪时她在自己怀里顺走的,没想到这小丫头不光武功不错,连偷鸡摸狗的本事都有。最为关键的是,她居然认得这是黑衣的令牌!要知道,这块令牌就算在黑衣之中都不会有太多人见过,就连苏政只怕也不晓得这块令牌的来历,这名叫阿九的苏府小丫鬟到底是什么人!?长宁侯府果然不是表面上的那种与世无争。抑或她根本不是苏府的人,而是阳家四方斋的!
“殷公子的这枚令牌却是不错,不知道能不能换回我的发簪。”阿九把玩着手中的令牌,心中却泛起了一些不可言喻的不安。虽然殷思仁与黑衣真正首领大魏宗主、唐王魏渊都是当今皇帝的亲信,但两人的关系一直是互相制衡。殷思仁领袖文官,魏渊掌握洛阳防务与黑衣,京畿的兵权由皇帝亲手把控。也正是两人的互相掣肘才让皇帝魏知放心将大权放给这二人,可如今殷思仁的孙子成了魏渊的人,是殷思仁叫殷培这样做的,还是殷培这个不被家族看好的庶子叛出殷家,偷偷投靠了魏渊?
看着阿九把弄着自己的令牌,殷培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一个普通的银簪与一块黑衣绝密的令牌孰重孰轻显而易见,本来还是殷培恣意要挟阿九,如今变成了阿九威胁殷培。殷培看着阿九那张豆蔻年华清纯可爱的脸觉得起下面掩藏了不知道如何歹毒的心肠,果然女人都不可信,尤其是这种漂亮还聪明的女人!
“原来你是一个小贼,想混入苏家偷东西,只可惜我那块黑铁令牌不值钱。听闻苏侯一贯治家极严,不如我把这支银簪交给苏侯,倒是要看看苏侯如何处置你这小贼了。”殷培试图蒙混过去,他知道阿九会武功这事苏家人并不知道,昨夜在枫园时还求着自己与苏汉不要将她会武功这件事透露出去,对方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也就是嘴硬,拿苏政压一压说不定就服软了。
“莫非殷公子觉得,天下的女人都如花石巷里的女子一般好骗吗?”阿九说道,心中一想这话仿佛前世曾有女子对他自己说过,而想到前世那些调戏自己的聪明女子确实让男人头痛,不禁又起了捉弄殷培的心思。“还劳烦殷公子将银簪交给老爷,我也将这令牌让老爷转交唐王,你我两清。”
交给唐王!阿九如此说着,殷培却变了脸色。从小到大,殷培都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自从加入黑衣,他更喜欢那种敌明我暗将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而现在的阿九就是殷培最不喜欢的那类人。不知为什么,殷培觉得阿九与自己很像,而阿九身上藏的秘密越多,殷培就越想一件一件的剥开。但是现在的阿九却令殷培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面对的是自己的祖父与唐王,而且与他们还不同,唐王与祖父混浊的眼眸暗藏再多的尔虞我诈都不会令殷培感到奇怪,但阿九清澈眸仁中的那种深不可测,这居然让殷培对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动了一丝丝的杀意。
“阿九姑娘,今日算我殷某栽倒你手里了,还请把令牌还我,我将银簪还你,否则,别管我不客气了。”殷培如是说着,阿九听得出来,殷培对自己动了杀心了,殷家人果然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还你!”阿九将令牌丢给殷培,她知道以她现在的身手是打不过殷培的,阿九这具身体太过娇嫩,与高大的殷培以死相拼无异于自杀,只怕殷培要杀她时定会狮子搏兔,阿九没有胜算。
“还我!”阿九将手往前一伸,向殷培讨要发簪。殷培只觉得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只见阿九那支粉嫩可亲的软糯柔荑伸向自己,在皎皎月光下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头有余的阿九,此女容貌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算秀丽,尤其是那双眸子,明亮如鲛珠,又透露出一丝坚韧刚毅,殷培知道有男子女相或女子男相此说,可从来不知竟然如此奇特。月色如纱裹在阿九身上,在知道阿九是女子身后,现如今她的这副男子打扮让人不可亵玩又危险莫测,殷培有些痴了,虽然只见过区区两三面,但阿九已深深地印在了殷培心底,爱恨交加便是现在的殷培了吧。
看着殷培愣神,阿九不知为何他为何会如此,但看到那副色咪咪的眼睛又都明白了。此人色胆冲心,天下男子果然都是色字当头。“殷公子,发簪我拿走了。”在殷培愣神之际,阿九顺势跳起来将插在殷培发髻上的自己的发簪取了下来。
“殷公子,你半夜约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要还我发簪吧?”取回发簪的阿九安下心来,殷培半夜冒险出来,不会只是为了搞清楚自己身世这么简单。
殷培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立即回过神来,问阿九道:“阿九姑娘,你可认得昨夜的刺客?”
“我一个小女子,哪里会认识刺客。”阿九不认识那些人,对方既然是死士,当然不会轻易泄露身份。“不过你是黑衣,难道如今的黑衣都如此不中用了,什么都没查到不成,殷公子不如告诉我魏贾到底查到了什么?”
“白天已经将所有所知之事全部相告,没有隐瞒。昨夜只要出手的刺客要么被杀要么自尽,已经全部死在了枫园之中,在枫园里殷府的下人已经盘查了一遍,没有可疑之人,那些刺客都是趁乱与受邀的客人一起前来的,不好盘问,也不知是否有同伙走脱。”殷培说着,阿九听出了他的无奈,一言以蔽之,要不是苏家拔刀相助,殷思仁等人才没出事,要是殷思仁死了,这殷家找不到真凶就沦为天大的笑话。
“你可见过这个?”殷培尴尬的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飞镖,交给阿九。这枚飞镖阿九倒是认得,便是昨夜刺客使的那种。“在这些刺客身上找到的都是此种暗器,一共五十多枚,黑衣中有人校准过了,全部一模一样,应该是用模具倒的。”殷培说罢,看着阿九,他期待的同时又怕阿九能说出这种暗器的来历,如果阿九真的知道,那么殷培真的就有先杀阿九再将苏家打压一番的想法了。
阿九没有看出殷培的心思,仔细研究着飞镖。五十多枚一模一样的暗器,这可不是农具,除了防身用的朴刀与佩剑,大魏是不许民间私自制造兵器的,尤其使大型弓弩与小型暗器。而这些刺客使用的是同一种规格的飞镖,只能说明这些飞镖是同一处铁匠铺所制,大魏能大量使用模具制造兵器的只有各处的兵械厂,不是禁军就是几个李家、董家等几大藩镇了。
“阿九姑娘可认得此铁?”殷培提醒式的问道,如果苏政得到这枚飞镖,那一定知道其来历,但若是阿九知道,那只能说明此女深不可测。
这飞镖用的是好铁,前世苏致做过偏将,也曾跟着大哥北赴大漠,对于各种兵器了若指掌。这飞镖入手极沉,显然是用的纯铁打造,没有参入铜锡等物,连个飞镖都舍得如此用料,那全天下只有两家,一是洛阳的禁卫军,二是西北守着铁矿的天水节度李家。不出意外这就是李家的东西,同时也印证了之前的猜测,昨夜的刺杀就是李家所为。
“不知。”阿九把飞镖丢回殷培,这种军国之事可不是阿九一个小丫鬟可以知晓的,便佯装不知,“都差不多嘛,哪里能看出什么不同。”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阿九姑娘不知道的事情,这种兵器只有官营的兵械厂才能制造,而且用料扎实,怕是有西北的李家财大气粗才舍得如此。”殷培笑道,收起暗器,暗中送了一口气,虽然只见过几面,认识才不过两天,但殷培很时享受与阿九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恍惚间,殷培甚至希望自己是苏家人,可以与苏河苏汉等人相交,而不是待在晋国公府受父亲嫡母与兄弟们的明欺暗辱。
“既然如此,殷公子便去找李家问好了,李二将军此时也在京,你们殷府敢领着黑衣来苏府询问,难道还会怕了李家不成。”阿九揶揄道。她知道在顾家与苏家败落后现在大魏的北方边境李家一家独大,除了洛阳的禁军,李家手里的西北边军为天下第一强军,殷思仁是个文官,可不会去明着去惹李家。何况现在李长晟的妹妹为当朝贵妃,李长晟贵为国舅,其外甥齐王魏普是三位皇子中簇拥最多最有可能登极的那一个。
殷思仁不会拎不清,虽然李家已经欺负到殷思仁脸上,可只要李家还没真的要决死,殷思仁这个老狐狸是不会去招惹李家的。况且殷培还有个黑衣身份,指望唐王去动李家,如白日做梦。
“苏将军是君子,君子坦荡荡,自然可以登门造访,可李家是小人,对于小人还得是小人手段才能查出东西来。”殷培背后说起李家坏话来倒是不忌惮,还顺手拍了苏家的马屁。
“殷公子,夜已深了。阿九不比公子,明早还得早起伺候小姐梳妆打扮。小女子多谢殷公子夤夜前来特地给我送发簪,只希望不再相见,殷公子后会无期。”阿九今夜前来的目的就是要拿回发簪,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哪里会管殷培还有什么其他事情。
“对了,殷少爷,不要见我家小姐。”阿九想起苏溪对自己说的她对殷培的情愫,虽然在阿九看来不过是小儿女一时的情愫,但还是不要让殷培与苏溪见面好了。说罢,转头就顺着柳树跳上墙头,趁着护卫不在的空隙溜回了府中。
殷培看着阿九转身就走,也别无他法。对于阿九要求殷培不要见苏溪这点殷培疑惑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为何要与苏政的女儿见面,要不是阿九与昨夜的刺杀有脱不开的关系,殷培不想和长宁侯府任何一人有来往。
如今阿九已经回去,殷培此来不过就是为了一测阿九底细,到如今非但没有搞清楚阿九的身份,反而更增加了殷培的疑惑。不过殷培相信阿九不会把枫园行刺之事放下,早晚都会再见的,转头也疾行而去。
而在一处黑暗的角落里,殷培与阿九看不见的地方,一双眼睛一直在默默看着,直到殷培消失在巷尾,阿九躲着侍卫回到了含香苑,那角落里的人才动了动身子。轻轻一点,已经飞上了墙头,不巧却被苏府巡夜的护卫看到,一队护卫当即紧张起来,拔出朴刀呵斥道:“是谁!”那人借着侍卫在微弱的灯笼只一露脸,轻咳了一声,那一队侍卫立即收刀,恭敬的退去。
“好好巡夜,今夜你们都没有见过我,对谁也不许说,知道了吗!”那人对护卫说罢,又自言自语道,“此女在苏府已有七八载,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看她能这般伶俐地溜出府中,只怕之前没少干,有趣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