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云中月痛斥旧爱
樊英娇悲入空门
且说鹰王伤重病危,虽得输血暂缓生命,却不显现起死回生迹象。杨家虎惊悉噩闻,偕云中月匆匆赶回。云中月细察一遍,沉重的摇摇头。杨家虎跪于鹰王榻前,早已泣不成声。一旁的樊英娇低首垂泪,双目呆滞。此情此景,众人无不蹙眉悲目!
杨家虎慢慢站起来,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云中月:“这是临走前先生给我的。”云中月看了一眼便道:“我知道,这八参汤乃是把双刃剑,敢赌么?”众人沉默,空气似凝成了冰花。稍后,王晋元道:“赌吧,不赌也只能等死!但愿二哥吉人天相,化险为夷!”杨家虎即命人到镇上采购药材。
一个时辰后,给灌下半碗八参汤的鹰王脸色略见好转,只是气息仍十分微弱,微睁的双眼毫无神采,嘴角动了几下,欲语而无声。樊英娇伏在床边问:“表哥,您是不是觉得很倦?”鹰王轻轻眨眼,顷刻间,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淌下。樊英娇道:“表哥一定会好起来的!英娇陪着你!”
云中月待了半日,吩咐众人一些注意事项,便自个返回云岭。云山道人了解到鹰王病情,摇头叹惜:“回天乏术,只待时日罢了!”云中月道:“此次攻打石门庄,平定军伤亡惨重!我们的药可能没法满足需要,待会得让兄弟们上山采集!”
此时,王兴义从林荣病房欢跳着走出来,兴奋的道:“林荣说话了,他说要喝水!”云中月喜道:“谢天谢地!我们终于等到了今日!”云山道人道:“今后你们多陪他聊聊,先从简单的话说起,不懂的尽量引导他!”王兴义道:“知道了云先生,丫牛尚在逗他哩。”
曹坤龄正在熬药房熬药,云中月进来道:“如今药物匮乏,那些药渣不要丢了,晒干后研成粉末,还能继续使用。”说罢一边帮忙整理。曹坤龄道:“杨大哥没回来吗?”云中月道:“鹰王危在旦夕,他如何敢回来!”曹坤龄大惊道:“天哪!二哥真没法救了么?”云中月摇头叹道:“唉……鹰王他,他实在太冲动了,攻打石门庄,居然不让王大哥知道!平定军的损失好惨重!”曹坤龄道:“也错在英娇姐,她应该好好看着二哥!云姐,今后你得看好杨大哥了!”云中月道:“杨大哥可不像鹰王容易冲动。话说回来,这杨大哥本该属于妹妹的,如何一推再推的让给姐姐?”曹坤龄笑道:“这缘分嘛,冥冥之中来自天意,该是你的就是你的,非我推给你!唉,世上事难捉摸,越想得到的越难得到,越怕失去的越会失去!再说我呢,也早已明白,晋元哥再好,毕竟只是我的哥哥,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他,哪日回到夫人身边,我情愿陪着她慢慢终老。”云中月道:“妹妹说的前句是对的,后句不可取!夫人视你为女,她当然不会让你这么做,慢慢你就会明白的。”曹坤龄道:“我知道,但我真心的觉得挺好!”
翟志昶拿着封信进来:“云姑娘,是舒小姐给你的信。”云中月拆开信,是卢达所写:“亲爱的月,久不见面,近来可好?今晚再来德胜饭店一叙,盼!想你的达哥。”看罢,云中月将信丢进灶火内。曹坤龄道:“是卢达?他想干嘛?”云中月道:“没什么,他说想见见我。”曹坤龄道:“见见面倒无所谓吧?”云中月道:“有所谓!爹爹曾对我说,嫁谁也不许嫁给他!其实我当初是很爱他,但并非爱到不能没有他,很遗憾,他太令我失望了!”曹坤龄道:“我也不赞成你嫁给他,这种六亲不认的人太可怕了!不过,今次他想见你,我认为可以见上一面,或许能探查一下他有何阴谋?”云中月道:“杨大哥不在,我真不想见他!”曹坤龄道:“让翟大哥安排几个兄弟陪你一起去,也不对,就让他们暗中保护你。”云中月道:“不,我想的不是这些,一个人他也不敢对我怎样,只是,我是真不想见他!”二人只顾说话,瓦锅盖被沸腾的药液顶翻过来,药液潽漫了一灶台。曹坤龄慌忙取来擦布,却如何也拦挡不住。云中月迅速扯去柴火,笑道:“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是不行的。”曹坤龄怨道:“以前熬药都没这现象。”云中月道:“这次药多,主要还是我们只顾说话,却忘了减火。”
针对东方羽了解东区情况,卢达让贾荷随她一道进驻连江,而蒙亦兰则被安排在上峰组织总部。蒙亦兰不甘心呆在总部,总想跟随卢达,不管他去哪里。此次再来云岭,卢达是偷着来的,而且是直抵云岭,连柳云梦等人也不知道。蒙亦兰不用猜测,她知道如果不是什么任务,他必是去找云中月。
夜幕下,德胜酒店的一个包厢内,形单影只的卢达正在自斟自饮,等了一个多时辰依然不见云中月出现。服务员上前招呼:“这么晚了先生还在等人?”卢达道:“不等了,请收拾吧!”说罢起身便走。走出酒店,卢达一个人慢步夜街,不觉走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地方,脑海中又忆起当年救下云中月的一幕!那个纯真的岁月,还能再回来吗?他不停的问自己。街还是那条街,人还是那个人,心思或已非昨日,他闷闷的想。
蒙亦兰第一次来云岭,人生地不熟,但她很快神不知鬼不觉的便找到云中月。见面的地点让云中月觉得好笑,居然是在云岭的幼教园外。云中月不晓得蒙亦兰找她何事,一见面就问:“亦兰妹,干嘛要在这见面?难道不可以直接去我家?”蒙亦兰道:“请云姐谅解,我不能去你家,这是规定。我找你不是拉家常,是想告诉你,卢大哥不是你的菜,以后别再缠着他!”云中月笑道:“原来你为此事而来呀!可凭什么说卢大哥不是我的菜?”蒙亦兰严肃道:“你们一家都是共党,卢大哥怎可能跟你们在一起?你觉得可能吗?”云中月道:“国民党共产党都是人,有什么不能在一起?亦兰妹,我不知道你喜欢卢达,不过我告诉你,若是一年前你跟我说这话,兴许我会揍你一顿,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但会答应你,还请你高抬贵手,把他拉走,离我越远越好!”蒙亦兰道:“此话当真?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云中月道:“理由也是你先说出来,难道还让我重复一遍!”蒙亦兰道句谢谢便离去。
对于蒙亦兰找云中月一事,曹坤龄表示理解,却不无担忧:“白马堂的人都是国民党的忠实拥戴者,近墨者黑,我看亦芳姐未必不是!”云中月道:“就算亦芳姐也是,也不一定会做出伤害我们的事,还是因人而异吧。一直以来,亦芳姐从未出卖过谁,相反,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总是和大家站一个立场!妹妹,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亦芳姐心里其实很排斥你,就因为你插足于她与王大哥之间,不过她从不表露出来,而且还对你那么客气友好。”曹坤龄笑道:“不说我也知道,以后不会了,如果亦芳姐真心爱哥哥,真心对我们大家好,我会认她这个嫂子!”
卢达并不知道蒙亦兰来在云岭,首次遭到拒约,他认为云中月只是忙得分不开身,因此于次日上午继续对她邀约。悉于蒙亦兰的经验,舒芹道:“卢座,我可以邀她出来见面,但不要再在什么酒楼。”卢达道:“好啊,甭管什么地方,能见她就好!”
又是幼教园,云中月以为蒙亦兰还有什么话要说,等了片刻,忽觉有双大手从身后抱住自己。云中月头也不回便道:“别闹了,我知道你是谁!”卢达将脸贴到发辫上,轻闻发香,怅然而道:“我以为你真的不会再见我!”云中月挣脱开来,转身道:“我知道是你相约,肯定不会应邀!”卢达惊道:“中月,你变了……”云中月道:“我没变,一直是原来那个云中月!是你卢达变了,是蜕变!”卢达道:“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么些年,从来没想过别的女人,比你漂亮的年轻的,比你有文化的有钱的不计其数,卢达没动过心!中月,若不是出于纯真感情,我又岂能做得到?”云中月道:“那你说说,你和蒙亦兰怎么回事?”卢达微微一惊,笑道:“嗨,你说那小妞?她不过是我的妹妹和下属,能有什么?”云中月道:“好,我不追究你们有什么,我且问你,我叔叔的事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追查?”卢达道:“那是政治上的事,不谈那些可好?”云中月道:“我可没那么纯洁,能抛开一切去谈什么感情!你说我变了,是没错,因为连我曾经最亲近的人都变了,我能不变吗?卢达,我知道你有你的理想,抱负,你有理由去追逐它们,可我不希望你变成一个冷面杀手!你以为冉夫人一事没人知道是你干的?你认为能做出此事的人还能拥有我云中月的心?你想得太天真了!曾经的纯真少年,一转眼成为六亲不认的冷血魔头,你让我去陪伴这样的人?”卢达涨红了脸,喘着粗气道:“中月,你误解我了!事情没有你想象的严重,我承认是我逮捕了冉夫人,可我并没有对她下毒手,毕竟她也是我的大姨娘,我希望通过教育改造,让她重新做人,这点难道是我错了吗?”云中月嗤之以鼻:“没有错,你的理由冠冕堂皇!我再问你,牟韵莲小姐是如何死的?你敢说跟你没关系?你以为亲手杀死人才叫杀人!”卢达道:“那都是意外嘛,谁有那么大本事能保证所有人不会有事?”云中月道:“一句意外就轻松推卸掉责任,难道这就是一个党国精英所说的话?你不用再说,也不必强求,我们的一切已然成为过去,美好的东西就让它留在回忆里吧,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会再有交点!”卢达道:“中月啊,为何一定要让我们的感情蒙上政治色彩呢?当初我赴精训,你不是还极力支持么?我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云中月道:“你没有做错什么,在你的理想里,一切都是正确的,是我错了,是我云中月看错了人!你要去充当残害无辜的刽子手,我也拦你不住!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卢达连声呼喊。平素婉嫕的云中月一改常态,此刻,她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望着云中月的远去背影,卢达若有所失,低叹一声,缓步返回。蒙亦兰紧随其后,却不让看到,因而心中窃喜,直回到云德客,方上前猛一拍其背。卢达倏然回首,但见蒙亦兰扮着鬼脸,忽然哈哈大笑。卢达惊道:“谁让你来的?”蒙亦兰道:“我的大哥呀,天大地大,哪里我不可以去?”卢达拽住她:“快进来!”刚进入云德客栈便喝问:“你是不是一直跟踪我?”蒙亦兰道:“没有啦,你冤枉我!我刚从县城过来,舒姐说你出去了,我便想出去找你,正好在门前看见你走回来!”卢达道:“行了行了,你这鬼话骗不了我!”蒙亦兰一脸委屈:“你就信我一回嘛!”
舒芹从会议室的门探出头来招呼,本是卢达拉着蒙亦兰,此刻反是她拽着他跟进去。舒芹拿出一份文件递过来,说道:“卢座,这是国军围剿浮影山失败的调查报告,当晚救走共匪的,确是宁岭王府的人,其中主谋就是王潇!”卢达看了一下报告,随手扔回去,坐下来便命蒙亦兰斟茶水。舒芹问道:“近段时间可否下令逮捕王潇?”卢达摆摆手道:“不急!这王府非普通人家,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目前的工作重点还在东区,特别是连江一带。匪首不擒,焉得安宁!”蒙亦兰道:“不如我们转去连江吧?”卢达道:“要那么多人去,打仗吗?有她们俩足够了!”舒芹道:“亦兰说的没错,不如你们转战东区,我估计共匪的窝点早已转移到东区去了。”卢达趾高气扬的道:“慌什么?只要他们在浔城范围,我要寅时逮捕,他逃不过卯时!”
云中月喷完想说的话,心中的郁懑随之释去。她嘱咐兄弟们,今后除了自己人或看病者,谁也甭再引见!言既出,兄弟们自是格外小心,甚至连来看病的人也细加盘问。
却说林荣恢复语言功能,乐坏了王兴义和田丫牛,二人围着他向逗小孩似的问:“你叫什么名字?”林荣会睁大眼睛想了一下,回道:“我叫林荣。”然后笑笑。二人又问:“你是哪里人?”林荣会道:“白马村。”王兴义觉得老是问他没意思,便道:“总是我们问你回答,为何你不问我们问题?”林荣摇头回答:“我不会。”田丫牛私下道:“咱问问他一些敏感问题如何?比如说是谁打伤你的。”王兴义连连摆手:“千万不要!云先生说过,要问这些敏感话题须在他完全正常之后!”田丫牛闷道:“那还要等多久啊?”王兴义道:“牛哥急什么?这样玩着挺好,快玩他!”二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寻开心。
林荣也逐渐意识到,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醒来之后天天见面,陌生是因为记忆中好像没有这些人,他也知道了自己是个病人,但自己如何犯的病,仍是一点也想不出来。
时过两日,金牛寨传来噩耗,鹰王不治身亡!云岭的兄弟们默默的向着金牛寨方向下跪叩首。
金牛寨一片寂静。平定军下旗致哀。
身着孝服的樊英娇没有狂呼哀嚎,两行热泪始终挂在脸上。
杨家虎,王晋元和卢胜标三人进入议事厅。卢胜标道:“大敌当前,平定军痛失大主,当务之急是尽快选出寨主,以稳军心!”王晋元道:“依我之见,毋须再选,当年老寨主一直视贤弟为义子,寨主之位当由家虎接替!”卢胜标点点头。杨家虎却道:“哥哥的建议不可取!我却有个好提议,让英娇接寨主之位是最好选择,两位认为如何?”卢胜标道:“非是不可,只是英娇身为女辈,未知是否令得众人心悦诚服?”杨家虎道:“众人推举,谁敢不服!再说还有我们诸位辅弼相佐。”王晋元道:“我看也行。其实谁当寨主不太重要,不过是让兄弟们有一种向心力和凝聚力,我担心的是英娇未必愿意担此重任!”杨家虎道:“没关系,不愿意我来说服她!”
众人商议后,决定将后山的中洞作为鹰王墓穴,并且不举行葬礼。兄弟们将鹰王的灵柩移进洞内安葬,立碑铭记,再作祭拜。樊英娇对众人道:“你等先退去,我得为表哥守灵七日!”众人没有异议,先后退去。樊英娇取来木鱼,盘坐于蒲团上,闭目竖掌,轻敲慢念。杨家虎命四名兄弟们陪护于洞门外,并嘱道:“不可打扰!”
一日下来,樊英娇粒食未进,众人甚为心急。石小芬进去劝说:“英娇姐,人死不能复生,大家都很悲痛!你可不能这样折残自己,二哥在天之灵也会很难过的!这些年来,我们对生死已是司空见惯,打天下哪有不牺牲的?你失去了表哥,我们失去了二哥,我还失去了孝铭哥,我们失去的太多了!他们都是在用生命为我们大家换取一个美好的世界,幸福的未来,我们活着的人应该好好珍重,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伟业!英娇姐,我知道你会明白的。”樊英娇停下来,转身道:“我明白的。我早知道会有今日,只是恨不能追随表哥而去!他一定会很孤单!”石小芬大惊,劝道:“姐姐不能这样想!二哥他不会孤单,孝铭哥,尚忠兄在那边陪着他呐……”说着说着,却已潸然泪下,二人相拥而泣。
关于立主之事,众人一致赞同杨家虎建议,立樊英娇为寨主。有兄弟却提出疑问,立了女寨主,还有个寨主夫人,岂不是让人笑话?卢胜标道:“寨主夫人只是个封号,没必要太较真。”
王晋元的心思更多在平定军上,他觉得红门腹地纵队就像一把刀尖,锋芒过于显露,提出将其退撤回小牛村。此意见基本无人反对。莫德龙引咎自退:“我犯下了低级错误,已不适合担任纵队总指挥,希望各位另选贤能。”杨家虎即令:“取消纵队,一概合并至小牛村军区,统一归姚团长调遣,不过,德龙兄依然担任总指挥!”王晋元道:“杨司令的安排有他的道理,德龙兄莫要太自责,今后凡涉及大行动,务必向总部请示,切不可私自出兵!”
樊英娇守在洞内,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石小芬怕其寂寞,一直陪伴左右,夜里,她将众人选主的决定说来。樊英娇没有表态,依然低声念经。石小芬不想打扰她,便劝她早点休息,然后自个趴到床上睡去。樊英娇怕惊扰寨内的兄弟,停止敲打木鱼,但口中仍不停的诵念。石小芬一觉醒来,发现她仍盘坐着,轻呼道:“英娇姐,上床睡了吧?”但见其一动不动,石小芬忙下床察看,原来她已坐着睡去,手抚木鱼,头稍垂下,身子依然直立!石小芬心中暗暗惊呼:真是神人!心想既然这样也能睡去,自是不可扰她酣梦!便返回床上。
天始微明,石小芬翻个身,见到樊英娇又在打坐细念,忙道:“姐姐一宿未躺,快到床上歇会儿吧?”恰杨家怡送来早点,问道:“两位妹妹一宿未睡啊?”石小芬道:“是英娇姐未睡,如此下去,如何吃得消?”杨家怡道:“英娇妹妹,快吃了早点歇息去吧。”樊英娇双目半开,缓缓的道:“你们吃,我不饿。”杨家怡道:“不吃哪行?再强的身板也熬不过三日!好妹妹快吃些吧,你这样子叫姐好生心疼!”二人几乎是哀求起来,樊英娇勉强吃下两口,再喝口米粥则罢。
第三日,樊英娇对石小芬道:“妹妹觉得闷了,不必陪着,出去散心去吧。”石小芬道:“我不闷,陪姐姐为二哥守灵,岂能说闷!姐姐想出去走走,我陪你去?”樊英娇道:“不,这七日我要陪着表哥,哪也不去!”石小芬道:“姐姐三日不躺,身架子怎吃得消?我扶你上床躺一会?”樊英娇道:“不必了,今晚我再上床睡觉。”石小芬道:“关于兄弟们立寨主之事,姐姐意下如何?”樊英娇道:“表哥尸骨未寒,此事不宜操急,且过了头七再说。”
下午,王晋元等众兄弟前来祭拜。众人跪于墓碑前,杨家虎含泪道:“二哥,兄弟们来看您了!”莫德龙道:“二哥,对不起!你安息吧,兄弟们一定会替你报仇!”众人各上三炷香,敬洒一杯酒后方退出来。杨家虎和王晋元走近樊英娇。杨家虎道:“亡魂三朝,二哥得以安息了,姐姐莫要过度忧伤!关于新寨主一事,我与哥哥,卢先生商量过,确定让你接替。”樊英娇道:“家虎啊,自古以来,寨主之位鲜有传女,你身为老寨主义子,当是不二人选,如何会让我一姑娘家去做?”杨家虎道:“家虎身为异族异姓,虽为义子,却不合情理,而你不一样,你是老寨主亲外甥女,虽为异姓,却也无人敢说三道四!”王晋元道:“家虎身为平定军总司令,不适合寨主之位。其实,寨主只是一面旗帜,犹如平定军的军旗,是以让兄弟们有着强大的凝聚力,仅此而已。”樊英娇缓缓舒了口气,说道:“表哥头七未过,此事宜后再议。”
留香亭茶庄,柳云梦接见夏永。她早晓得石矿场一事,喜道:“我外编团果然是藏龙卧虎!夏指挥勇挫覃老胖阴谋,可喜可贺!”夏永却苦着脸:“团长有所不知,此事仅为石门庄与虎啸山的兄弟内部之争,这点小胜不足为贺。眼下石门庄尚有心头之患未除,着实是寝食难安哪!”柳云梦惊讶道:“石门庄尚有疑难?夏指挥且讲来!”夏永道:“实说了罢,早些年我们牵涉到烟土贩卖一事,本已平息,奈何金牛寨人揪着不放,指使了毒贩林荣诬蔑石门庄!我们本想除掉林荣,不料失手,只致其伤残而已,至今一直被置于云府救治,倘若此人不死,我等将难免牢狱之灾!”柳云梦想起石奇南一案,问道:“此事与石奇南败卖烟土一案可有关联?”夏永道:“有,金牛寨人便是想通过嫁祸于石门庄,从中救出石奇南来!”柳云梦点点头,眼光移向窗外,她一直相信石奇南没有贩卖烟土,如今夏永所说的话,让她又产生另一种看法:原来石奇南的人都在骗我!夏永又道:“团长,我此次前来的目的,便是想让您摆平此事,林荣不死,石门庄不会有太平日子!”柳云梦道:“金牛寨对此必定相当重视,杀林荣非轻而易举之事,且容我细细斟酌。”
舒芹送走卢达二人,忽见肖娴前来,忙问:“肖姐有急事么?”肖娴道:“关于云山府中的情况,你了解多少?”舒芹道:“肖姐到底想查什么?你怀疑云山也是共党?”肖娴道:“不,现在不是查什么共党,云山接治的一名病人叫林荣,我们不了解他的情况,你可有办法去弄个清楚?”舒芹道:“云府戒备森严,若此人相对重要,我看查之不易。”肖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找你探查,试试看?”舒芹道:“我尽量吧!”
舒芹到郊外买通了几名村民,让这些人扮作病人进入云府。这几人进入云府之后,却以各种理由到处乱闯,有的人还装疯卖傻,仿佛在发病。翟志昶命人将这些人统统捉起来,有病的看病,没病的就扣着,直到其家人前来赎领。舒芹一招失灵,欲夜闯云府,奈何孤身一人,只到了云府门前便打了退堂鼓。
王晋元接到云府喜讯后,即命人将林荣送回金牛寨。云山道人作了安排:“病人还须作些针灸,坤龄留下来,让中月随队!”云中月不解的问:“爹,坤龄妹也学会了针灸,让她回去不好么?”曹坤龄笑道:“姐姐呀,云爹爹的心思我都明白了,你还装糊涂?快去快去!”云山道人笑笑不语。曹坤龄硬推着云中月出门来,又道:“姐姐一路保重!”云中月只好随几名兄弟,一路护送林荣回金牛寨。
林荣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停的嚷着要回家。田丫牛恐吓道:“你再嚷嚷,我让先生来扎你屁股!”只消停一时半会,林荣还是再嚷起来。石小芬闻悉情况,让韦氏带女儿前去看望林荣。小萍萍已咿呀学语,一见林荣,开口便叫爹爹,还扑了上去,萌态十足。众人甚是诧异,连韦氏也莫名其妙。再说林荣,见小姑娘扑上来,竟然亲热异常,摸着茸茸毛发,又不停的亲其小脸蛋,一个劲地呵呵傻笑,再不嚷着要回去。
鹰王满头七前夜,樊英娇因虚脱昏厥,一时惊动众人。待醒过来,樊英娇即问:“这是哪里?”守在身边的石小芬道:“姐姐,我们在医疗室病房里,方才你晕倒在地上,可记得起来?”樊英娇摇摇头,又问道:“今日是第几日?”石小芬道:“第六日了。”樊英娇突然起来:“不行,我得回去!”石小芬忙扶着她,欲按回床上,却不知樊英娇哪来的神力,差点没把石小芬推倒,一下床就走。石小芬跟在后面不停的叫:“姐姐,姐姐……”杨家虎闻报赶来,已不见了人影,便转步向后山跑去。
但见石小芬扶着樊英娇坐在床上,杨家虎道:“你身子太虚,该回医疗室静养!”樊英娇摇头道:“我没事,家虎,你回去睡吧!”石小芬道:“没事的,有我看着姐姐。杨总,你去弄些红糖水过来。”不多时,杨家虎端来一大盆红糖水,还冒着热气。石小芬笑道:“你当姐姐是头牛呀!”杨家虎也笑道:“姐姐吃不完,你也吃点嘛!”此时云中月走进来,为樊英娇把一下脉,说道:“太弱了,今晚得好好休息!”樊英娇道:“你们放心,我没事的。”
二人走出洞门,王晋元赶过来问:“如何?”云中月道:“没事,好些休息就好。”杨家虎道:“哥啊,英娇这般玩命如何是好?”王晋元道:“她一时难以接受现实,过些日子会好的。”
次日上午,众兄弟再来祭拜鹰王。忙完后,在众人的劝说下,樊英娇搬出了中洞。医疗组为其设置专门病房,以观察和调养身体。无论在哪,石小芬寸步不离,她知道樊英娇尚未完全从阴影中走出来,随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行为。而樊英娇并没有什么过激表现,宛如往常,只是言谈中间杂些许无奈气息。
新寨主之事再提上议程。众人毋须再议,只等着樊英娇表态罢了。樊英娇对众人的拥戴表示感谢,随后平静的道:“我的心还在表哥那儿,尚无法为兄弟们分割,请给我一些日子,盼诸位能谅解!”众人一时无法理解,还是卢胜标出来解围:“兄弟们且先放过樊姑娘罢!寨主固然重要,但非皇帝,过去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是因为平时就有不少欲谋权篡位、弑君夺位者,争着当皇帝的人太多了,朝廷害怕各党各派为争夺皇位自相残杀,从而引乱天下!今日并非谁争着做寨主,而是相互推让,只要兄弟们万众一心,终有一日,我们不是选什么寨主,而是选一位贤君!”众人用掌声表示肯定。
樊英娇在整理鹰王的遗物中,突然发现一个很特别的盒子,外形呈心型,通体暖红色,盒盖上的雕花十分精美,是一幅鸳鸯戏水图案,一看就知道是种定情之物。她轻轻的打开盒盖,撩开面上的绸布,一条色彩斑斓的玛瑙项链赫然呈现。她把项链吊在腕中,润滑的珠子触碰到每一点肌肤,感觉异常舒服。此刻,她欲将项链戴在脖子上,但转念一想:此物或许是表哥给谁的定情之物,我如此做岂不是有辱爱情的圣洁?便想再找找有没有别的东西,一转身,无意间触碰,啪的一声,盒子从桌上掉了下去,她赶紧俯身去捡,外盒是捡起来了,盒芯和绸布却与外盒分开留在地上。樊英娇第二次俯身去捡盒芯,却看到绸布下垫着一份对折过的纸团,便立即展开,原来是一版文字,写道:“表妹,当你看到这个盒子的时候,或许是在洞房花烛之夜,或许是在阴阳两隔之时。不管是什么,请你不要太激动,先原谅表哥的不是,原谅表哥一直对你视而不见,再原谅表哥对你隐瞒的真心!我承认爱你胜过爱自己,但我无法保证给得了你幸福的未来,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在我的坟前哭断肝肠!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尚未有个头,我拿什么来做保证?我很惭愧!表妹,说真心话,我情愿你嫁给一个普通人家,过着宁静平凡的日子,而不是跟着表哥终日提心吊胆。可是你太执拗,有点蛮不讲理,甚至连父母也不要而留下来陪我,你说我能怎么办?表妹,我不是在责怪你,若此时是洞房花烛夜,请给表哥深情一吻!若是阴阳两隔时,请表妹多珍重,一定找一个爱你的人嫁了,表哥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会祝你幸福!这条玛瑙项链就当是表哥送你的礼物,请收下!”
樊英娇将项链戴到脖子上,深深的吻了一下,仰首道:“表哥,礼物英娇收到了,谢谢你!”垂首瞬间,人已禁不住失声痛哭。石小芬从身后缓缓走过来,悄悄的递上一方手帕。樊英娇接过手帕,重重的向她怀里扑去。
三日后,樊英娇还是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信,信道:“兄弟们,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英娇走了,去了她该去的地方!感谢兄弟们陪伴着一路走过来,再次谢谢你们!祝大家平安!我心已皈依佛门,请不要来打扰!”石小芬看罢信,忙去通报王晋元等人。众人得悉,无不唏嘘。杨家虎呼道:“不,这不是她该去的地方!”王晋元无奈叹息:“算了,英娇凡心已泯,就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寄托吧!”石小芬道:“只是,英娇姐她会去哪里?”王晋元道:“我猜到她会去哪里,上次我们被困思灵山,是下寺的老法师救了我们,她是找老法师去了!”卢胜标道:“她这一走,我们的寨主如何为选?”王晋元沉思片刻,对众人道:“兄弟们,从今以后,凡我金牛寨兄弟皆是寨主!”众人一片响应,连声说对。
为了加快林荣各方面恢复,云中月建议道:“这里没有林荣的亲人,很难有情感上的沟通,如果将其家人请来陪伴,或许会收到奇效。”杨家虎接受建议,命人前往白马村请来林荣家人,并作妥善安置。林母见到儿子此番模样,拥抱痛哭。林荣也认出了娘亲、父亲和一双儿女,只是笑着脸,却没有说什么。林荣父母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感谢了金牛寨兄弟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并决定担起拯救林荣的重任。
柳云梦未探到林荣实况,倒认为贩卖烟土不过小事一桩,渐渐就把此事忘到一边。眼下她还有另一个想法,便是想寻见宝之会的人,遣人索寻云岭、鹿田以及梁汉民老家百乐等地,却一直未果。肖娴劝道:“这些人对我们来说没有多大用处,不寻也罢。”柳云梦道:“不,这些都是亲自带紫玉壶上山探过宝洞的人,比石门庄的人更有用!”肖娴则道:“可是我们并未拿到紫玉壶,找见他们又如何?”柳云梦满有信心:“紫玉壶就在金牛寨,想取它兴许并不困难!”
经过一个多月的亲情感染,林荣已经恢复大部分记忆,开始认识到自己的行为伤害了别人。在一次全家散步归来的途中,林荣忽然跳下轮椅,跪在双亲面前泣道:“爹,娘,孩儿不孝!”林母忙将他搀起,慈蔼的道:“荣儿,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爹娘都会老去,你的儿女尚未成人,这个家可不能没有你!金牛寨的兄弟对我们家可是恩重如山,娘希望你能好好改过,重新做人,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好意!”林荣道:“娘,孩儿今后一定会听您的话!”林父道:“你知道就好,今后若是再胡作非为,我一定打断你的腿!”林母道:“他爹,你就少说两句!”林荣抱过一双儿女,愧疚的道:“好孩子,原谅爹是个罪人!爹爹对不起你们!”两个孩子为父亲轻轻的拭擦泪水。
诗云:
但忆柔情化清风,有泪无声云间融。
旧爱已然飘逝去,迷惘独坐幽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