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故事从来没有美好可言,要么适应,要么死去。
——前序
静谧的夜晚降临,一向狂躁的狱海好像安宁了许多,老人依靠在城墙上,紧闭双目,神色安详。
“哼~哼~哼……”
但,有人打破了这份令人舒适的安静。这是一首只有单音节词的歌,有人迎风吟唱,空灵中带着淡淡悲伤,像极了安魂曲,歌声更添几分月色的静宜。
这是一个士兵的故事。
……
一眼望去,天空被染成血红,焦黑的土地有几簇烈火的花朵绽放,一股恶臭袭来,破坏了战争平乱后的美感。
“呱呱,呱呱……”
数不清的尸体堆成一个个小山丘,尸体的腐臭引来苍蝇和乌鸦,有一条毒蛇悄然游弋进这片战场,躲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伺机而动。
空气中弥漫硝烟和惨烈的气味,无数折戟和断剑散落在战场,苍蝇只敢轻轻地从一具尸体飞到另一具尸体,它们不敢发出太大声响,似是害怕惊扰战场的亡魂。
不过,战争本该结束了,但远处却仍有残留。
尸体垒的最高的那座小山丘上,还有几个人站着,其中一个被其他人围在中心。
被围在中心的人叫卫明,血顺着他的额头、眼角、鼻尖成股流下,把他染成血人,连他长得什么样都看不出来,一眼看去只能依稀辨得人形。
卫明手拄着剑,勉强站住,他的身子摇摆,让他看起来像是一碰就倒的强弩之末,但,他脚步踉跄,首先发起攻击。
他猛地拔起剑,脚下的尸体冒出一股血,把他血红一片的裤腿再次染红,他一步步向着前面那人走去,那人举剑,绷紧身体,严阵以待。
“哒哒,哒哒,哒……”卫明脚踩在尸体上,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响声,像是两军开战前的击鼓,震慑人心。
“喝!”战场上废话是会要人命的,卫明对面那人一声怒喝,直向他冲来,他手里的剑在“地上”摩擦,擦出火花。
战场上也不会讲单挑之类的傻话,战场上面只有生死,那人动身瞬间,其他几人举起武器围攻卫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满决然!
“杀!”卫明嗓音沙哑,他剑一般的眸子在血幕中猛地亮起,他现在只知道,杀!
……
刀光剑影,生死无情。
“噗!”
一声之后又连续传来几道同样的声响,几簇血花空中飞扬,似是宣告这场战争真正结束,死寂降临战场,卫明一下子瘫坐在身后的尸体上,毫不顾忌。
“呼!呼!呼……”卫明喘着粗气,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土地躺下,大脑昏昏沉沉,他缓缓闭上了眼。
“啪!”
一滴雨滴在卫明脸上,一滴又一滴,血红的天空忽然下起小雨,淅淅沥沥。
不一会儿,小雨就变成了大雨,哗啦啦响成一片,雨声混杂着乌鸦逃亡的叫声,淡淡悲寂飘荡在战场上。
每到天空不开心的时候,它就会下雨。
雨水冲刷人类在大地上创造的污秽,血被冲进泥土然后埋葬,似在期待着来年会长出花来。
……
卫明终于露出本来的面庞,一头黝黑的短发,英俊的脸上残有青涩,但却有上位者的威严,他是卫国皇子。
卫国,这场侵略战争的主导国,但却并不是战争的胜利国。被攻伐的秦国在失措后重新占据主动,战争愈演愈烈,秦国竟然反扑,打进卫国边境,卫国成了被讨伐的一方。
卫国军队挡不住秦国摧枯拉朽的攻势,一退再退,最后退到卫国都城。卫国军心涣散,都城不战而溃。
城溃,但人在。
所有人都可以投降,但卫明不可以,他是卫国皇子,敌人不会接受他的投降,他也不会选择投降。
卫明身披甲胄,带上他自幼习武用惯了的剑,于是便有了这一场战争。
一人战一军,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确实发生了。这场一个人的战争持续半年之久,战场几经变迁,远离卫国都城。但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秦国军队绕过卫明,直捣黄龙,卫国,亡。
……
大雨噼里啪啦下了一天,卫明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他身上的致命伤已经消失不见。
卫明并没有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成了不死之躯,想死也死不了的那种。他能打赢眼前的这场战争,全靠奇异的身体。
雨过后,天空并没有放晴,灰蒙蒙的云层压在天空中,战场死寂,只不过雨水蒙盖了尸体的腐臭,让空气清新了许多。
卫明爬到尸体垒的最高的那个山丘上,他踮起脚尖,希望可以远远看到卫国的都城,但目光所及,只有无尽的尸骨。
远处的老槐树上有乌鸦筑巢,雨过之后,乌鸦再次欢腾起来,它们贪婪地就着新鲜雨水食用腐肉。
食物有很多,它们并不发愁,一有空余它们就会飞来啄上两口,以满足口舌欲望。
“呱呱。”
乌鸦的鸣叫引来咕噜的响声,卫明可以不死,但仍会感到饥饿。
他用剑切下一块死人胸脯的肉,那是昨天刚被他杀死的,还新鲜,他放在嘴边尝试良久,最终……扔了它。
“咕噜咕噜~”
卫明决定去寻找食物,但他走出去很远,却发现他迷路了,尸山尸骨很多地方都一个模样,乌云遮蔽天空,无法依靠太阳来辨向,他停下脚步,瘫坐于地。
……
“远方的游子归乡了,南飞的雁子回巢了,
凄清的风儿吹来了,逝去的故乡不在了。
你忧愁,雁忧愁,
你哀叹,雁哀叹,
你起身,雁起身,
你还在,雁不在。”
有人哼唱不着调的小曲,由远及近。
卫明远远望向那个白衣青年,静待那人到来。
“当我的士兵吗?”白衣青年的话莫名其妙,但他为了表示诚意,带来了一坛酒和一只烧鸡,在这种只有腐肉的战场上弥足珍贵。
卫明摇头。
白衣青年转身准备离去,但一把剑飞过,插在他的身前,挡住去路。
白衣青年看向卫明,“世上没有不付出代价就得到回报的东西。”
“那就抢!”卫明滚动喉咙,艰难吐出这几个字,他像恶狼一样扑向白衣青年。
……
“砰!嗵!咚!”
几道沉闷声响彻战场,卫明捂着肚子跪坐地面,嘴里不断向外吐出腹水,他双眼嗔裂,赢得战争的他,面对白衣青年却如此狼狈。
“抢?你足够强吗?”白衣青年一脚踹在卫明脸上,就像是踩着一条狗,眼神漠然。
卫明挣扎,但那只脚就是一座大山,任他怎么努力也移动不了分毫。
“哇啊!”他嘶吼,想拼命,但却陡然安静下来。
“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他们已经死了,被秦国士兵暴尸荒野,你的族人伏诛,你现在只是一个孤魂野鬼。”
卫明的表情瞬间凝固,他停止挣扎,像一条死鱼瘫在地上,无法呼吸,只能等待死亡。但,他连死亡这种权力都没有。
远处又有乌鸦飞来,“呱呱”叫着,格外烦人!
卫明忽然想起什么,他大吼:“对了,我妹妹呢!我妹妹呢!?她应该不在都城,她……”
“死了。”白衣青年语气冷漠。
卫明最后一丝幻想破灭,愣在原地。
他还记得,小时候妹妹会为他选出盘子里最好吃的那一块,递到他的嘴里;夏夜的时候,她会傻傻跑来为他扇扇子;挨骂的时候,她总是顶在他前面,她还……
她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不离不弃。
天空好像又下雨了,要不然为何地上又会出现水渍?
……
“哇哇~哇哇~~”
绝望如潮水般袭来,卫明终于崩溃,这位被秦国称为“死神”的男人,哭了。
白衣青年没有怜悯卫明,他把脚挪开,卫明没有再扑上来。
卫明大哭,像个无助的孩子。
远处乌鸦“呱呱”大叫,它们冷着眼,似是在嘲笑这个为它们准备了无数食物的男人。
你不是不怕死吗?
你不是死过很多次吗?
你为什么哭?你凭什么哭?
你知道你杀死的那些人也有亲人吗?他们的亲人就不会哭了吗?
你有什么资格哭?你这个杀手!?
……
白衣青年冷漠地注视卫明,本该离开的他还留在这里,他还有什么事吗?
“囔~”白衣青年把酒递给卫明,烈酒可以用来舔舐创伤。
但卫明一把抛开酒坛,酒坛“啪”一声打碎,酒溅了一地。
“滚!”卫明吼。
白衣青年挠头,似是不明白他这招“打一棒子给个枣”出了什么问题。
白衣青年疑惑:“是打得太狠了吗?”
泪水混着酒水渗入地面,卫明渐渐停下哭声,他呆滞地望着雾蒙蒙的天空,连天空都好像在嘲笑他,真的下起雨来。
白衣青年撑起一把伞,挡在卫明头顶,但却还有“雨水”顺着卫明脸庞流下。
……
卫国并不是崇尚武力的国家,但卫国是重视民生的国家。
近几年,卫国天灾横连,百姓颗粒无收,很多人饿死家中,国库空虚,迫不得已,卫国向秦国发动战争。
卫国出征,很多从来没接受过军队训练的年轻人,拖着他们皮包骨头的身体上了战场。
他们铁血无情,所过的村庄没有一个活口,他们掠夺任何可以带走的资源,他们化身成了来自地狱的恶鬼,只记得烧杀抢掠。
不会同情别人,也不会怜悯自己,这就是军人,冷酷且无情。
但军人的身后,是卫国那些快要饿死的百姓,那些百姓靠着军人抢掠回来的粮食活下来。
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想要活下来,拼命的活下来,哪怕掠夺别人的生命也要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