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青年撑起一把伞，插在地上。
远处腐烂的尸体下藏着一条毒蛇。毒蛇虽然喜爱阴暗，但尸骸堆的环境太过阴暗，并不适合这样的生物存活，只是，那条毒蛇眼睛受了伤，它被同类驱逐，只能在尸骸堆里筑窝。
雨还下着，毒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它忍受不了饥饿，爬出来“看着”啄食的乌鸦蠢蠢欲动。
雨水遮蔽了它对气味的感知，阴冷潮湿的空气让它的体温降到了一个极限的温度，它艰难挪动蛇身，缓缓向着尸骸堆上的乌鸦群爬去。
毒蛇尽力隐藏好身形，近了，近了，它闪电般弹出蛇头，一只不幸的乌鸦被毒蛇叼在嘴里，毒牙刺入它的身体，乌鸦挣扎两下，就不再动了，其他乌鸦惊慌地四散飞逃。
“呱呱！”
乌鸦飞远，恐怕它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这片区域了，毒蛇想要捕食，只能爬到更远的地方。
毒蛇一口吞下嘴里那只乌鸦，它阴狠地望了眼远去的乌鸦，缓缓爬回自己的窝。
它现在需要休息，一边要消化食物，一边还要盘算着下一个猎杀地点，它需要搬家，在这之前，它需要好好休息。
毒蛇爬进窝，把身子蜷缩在一起，闭上了眼。
……
“你们并没有错，生存的故事从来没有美好可言，要么适应，要么死亡。”
白衣青年语气漠然，连阴冷的空气都没有他的话冷。
卫明裹紧了破败的衣裳，像那条毒蛇，蜷缩身子。
“为什么找我？”
大雨淅淅沥沥，尸骸堆更加阴冷，一把伞撑在雨下，好像是这世间唯一温暖的地方。
“你是我挑选出来的士兵，是第一批种子。”白衣青年如实回答。
“那这么说我的身体也是？”卫明抬起手，认真盯了又盯，好像那并不是他自己的手似的。
“不死之躯。”
“呵，更像是诅咒呢。”卫明嘲讽。
“……，或许是的。”
“你这算是在玩弄生命吗？”
“……”白衣青年沉默。
“你会遭天谴的！你以为我渴望这具身体吗？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和我的妹妹一样死在这场战乱里。”卫明走出伞外，拾起他的剑，雨点击打在剑身上，剑身倒影出他那双剑眸，剑似乎劈开了雨水，锋利至极！
突然，卫明猛地一刺，鲜血挥洒成几朵血花，殷红的血被雨水稀释，变淡。
但很快，变淡的血聚在一起重新殷红，殷红的血蒸发，顺着毛孔重新流进卫明的身体，这就是不死之躯。
……
“嘶！真痛啊！”卫明呲牙，从胸口拔出剑，伤口以肉眼可见速度愈合。
“我这还算是人吗？分明就是怪物啊。”
卫明从小就习惯了别人的眼神，那是看待异类的眼神，比剑还要锋利，曾深深刺痛他。
小时候，所有人都躲避他，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只要一看到他就离得远远的，害怕沾染上晦气。
只有那个妹妹，傻傻的妹妹，一整天纠缠着他不放，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卫明身后，从小到大。
卫明为什么要掀起这场战争？
不是因为家人，不是因为国家，他妹妹在他身后。
最后一刻，他离城的时候，唯一站在城墙上眺望他的只有那个丫头。
那是他唯一的光明。
……
白衣青年静静看着卫明这场独角戏，他知道这样对卫明不公平。
“呵呵！哈哈~哈哈！啊!”
卫明癫狂，不停用剑刺着胸口，血花飞溅，却又重新流进他的身体。
他多么希望能杀死自己，这样就可以不再当士兵了。
卫明用尽了气力，全身的血液流空又充斥，他虚脱了，不是肉体上的，精神上的。
很长时间，卫明像一滩死水摊在地上，一动不动。
雨停了，白衣青年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弓着背，那意思十分明显。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我？”
“因为非你不可。”
“非我不可？呵呵，好吧……好吧，就这样吧。”
卫明拼尽力气趴在白衣青年的背上，气喘吁吁：“我这到底是把灵魂出卖给了恶鬼呢，还是佛祖？”
“你说了最后一个问题的。”
白衣青年抖了抖身子，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背起卫明。
“我不是恶鬼也不是佛祖，非要说的话，我只是一个人，普通人。”
顿了顿，白衣青年又说：“一个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普通人。”
卫明跟着白衣青年走了，他无家可归，只能跟着白衣青年流浪。
乌鸦啼叫，似在送别它们从始至终不敢靠近一分的“白”。
……
他们流浪到了一个卫国的村庄，不，已经不能叫做卫国了，现在是秦国的村庄。
村子里的小路蜿蜒向前，房屋分立两侧，门大开，篱笆筑起就当作是围墙，院里还种着几种小菜，青菜、白菜、黄瓜各有好些。
“我来过这儿，看起来就和以前一样。”卫明趴在白衣青年背上四处张望。
“秦国并没有屠戮卫国的百姓。”白衣青年用最简洁的话为卫明解释。
村子里有淳朴的姑娘端着一盆衣物迎面走来，看样子是要去不远处的小溪清洗衣物。她路过卫明时，冲他笑了笑，并好心告知村子里大夫的住处。
村子完全不像是战败国的样子，安宁祥和，战乱好像并没有波及到这块世外桃源。
“呵，还真是，我们活该啊。”卫明想起卫国曾对秦国做过的事，自嘲一笑。
“秦国无法一时间占领卫国这么多的土地，所以才留下卫国原来的百姓慢慢同化。”白衣青年好像没有半分人情味，他说着冷酷的事实，眉头也不皱一下。
卫明的眉头紧紧皱着，似是不相信白衣青年所说。
“有的生命降生第一课就是死亡，那条毒蛇会找到乌鸦的巢，吃了里面的蛋，所以我们算是很幸运的了。”白衣青年安慰卫明，但卫明问：“那不死呢？这算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白衣青年沉默，有的问题只有卫明自己才能找到答案。
……
卫明忽然问：“我叫卫明，守卫光明的卫明，你呢？是我想要守卫的光明吗？”
“我叫琉生，我不喜欢天上那颗太阳，太晃眼，但月亮我挺喜欢的，皎洁的光不伤眼睛，能一直盯着看。”琉生答非所问。
是不是他要守卫的光明，这要卫明自己判断才行。
此时恰好是新月的夜晚，月儿刚露出一角月牙，宛若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调皮可爱。
“真好看啊。”卫明盯着月牙，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让这个世界没有死亡……”月夜下，白衣青年没有丝毫隐瞒。
“现在这样不好吗？”
“像你的妹妹那样吗？”
“……”卫明沉默。
过了一会儿，卫明蠕动嘴唇，说：“会为生而喜悦，会为死而悲伤，这才是人。”
“你说得对，但，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太悲伤了吗？”
白衣青年仰望新月，神色忧伤，“每时每刻都有生命死去，每时每刻都有别离在身边发生，我不是想要拯救谁，也不是想要得到赞颂，我只是不喜欢再看到这样的事，不喜欢看到悲伤、死亡或是任何……”
卫明从琉生背上滑下来，他单膝跪下，行礼。
琉生扶起他，走在前面，卫明跟上。
……
傍晚，夜空无云，繁星闪烁，似在唱诵未知的繁荣，极远处的地平线有火烧云的美景残留，下方的茫茫草原仍有牛羊蹉跎。
柳长岁坐在世界最高的山峰，眺望眼前的一切，他低头看了看皑皑白雪，发现它们的洁白并没有因为天空暗下来而失去。
柳长岁掰着一根不知从哪摸来的香蕉，边嘴里塞边嘟囔：“我喜欢吃橘子和香蕉是因为我小时候只能吃到橘子和香蕉。”
“嗯。”
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声音，可能是从天上，也可能是柳长岁在自言自语。
“我一无是处，一事无成。”
“我也一样。”
“不，你不一样，你是天，你建立了秩序，给人们带来了和平。”
“哥哥！我叫琉生，你不能老是叫错我的名字！”
“……”柳长岁无言以对。
一阵死寂的沉默。
沉默是两人聊天时最致命的毒药，不过既然无话可说，那就找点话说。
“哥哥，活着不好吗？”
“一直活着，好吗？”
那人沉默，亦无言以对。
“人生无常，意思就是说人总是要死的，不能总像以前那样活着，不然就太无聊了。”
“可世间道理总有规律可寻，这不就是人生有常吗？”
“你不知道的东西呢？”
“活在熟悉的世界，不是很好吗？”
“总会遇到的，未来是未知的啊！”柳长岁说得抑扬顿挫，站起身来，吐沫星子飞溅。
“还没活够的人总是说，活得越久越怕死，那是因为他们活得还不够久哩！”
“哥哥你总喜欢扯一些歪理。”
“……”
又是一阵沉默，他们很久没聊天了，有点忘记以前是怎样聊天的了。
柳长岁朝天空摆了摆手，决定不再多说什么煽情的话，“我走啦。”
“不送。”
“哈哈，哈哈……”柳长岁大笑，然后，他一头扎入皑皑白雪。
“轰隆隆隆！”
地动山摇，这或许是史上最大的滚雪球，雪球速度极快，越滚越大，轰鸣声引发雪崩，大雪球携带身后无比狂躁的暴雪，冲下山去。
“哗啦！”雪球冲进山下的大湖，无数气泡还未浮出湖面就被随之而来的大雪崩淹没，雪和水混合，紧紧包裹住中心的柳长岁。
柳长岁呼吸越来越难受，大脑昏昏沉沉，他缓缓闭上眼睛，再不睁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