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刄感觉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兴奋,只是身体自己在颤抖,这种颤抖是不由大脑控制的,他觉得冷,很冷。
血液、骨髓、心脏都在告诉他,冷!
夏令时节,太阳就算倾斜也会让人口干舌燥、双眼冒火,更何况是在拥挤的人群里,汗臭味、吵闹声,人们挤来挤去,正常人只会觉得口更干、舌更燥、汗更多,怎会觉得冷呢?
墨刄不清楚,但他清晰感受着柳长岁的目光,似是欣赏、似是怀念,甚至还有一丝亲近。
墨刄的脖子上,忽然隐现出一道血红的抓痕,他感到了、一股灼热,就像引线点燃了什么,墨刄觉得自己从冰窖里跌到岩浆中,浑身烧了起来。
远胜夏天的灼热突然出现在人群里,滔滔热浪若影若现,人群若受惊了的鸟群四散开来,独留少年少女在柳长岁的视线里。
“哼!”墨刄闷哼一声,喉咙嘶哑,但他并没有失措,他就像上次那样,仍坚定挡在女孩身前,不让那人看到女孩,同时女孩也看不到那人。
墨刄确信,他不认识这白衣青年,难道是雯雯姐以前认识的人?
“别挡路,让开!”沐雯雯一把推开墨刄,墨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错愕不已。
墨刄张嘴,想说什么,但当话音从小腹刚吐到喉咙里,喉结一滚,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
沐雯雯盯着那算不上特别熟悉的脸,觉得那张脸好朦胧,明明近在眼前,为何还是看不真切?
为何看得清真相的‘照瞳’看不清他的脸呢?难道那张脸还会变不成?
不过不管那张脸长什么样,不重要了。
沐雯雯认为她应该好好感谢柳长岁,十岁那年,她确实被这人吓哭,这并不丢脸,如果他是传说的琉生长岁,那在坛城出现的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
七年无丧事,老人变得年轻,整个坛城从七年前开始就变了。
最重要的是,沐雯雯的病好了,在七年前的那夜里,好了,没有一点后遗!
一直盘踞在肺腑的压抑统统消失不见,就算是她的父母没有找到天宫,他们也可以回来了吧,就像前几天家族传回来的消息一样,他们果然回来了。
沐雯雯想笑,但笑容还未浮现在她倾城的脸蛋上,她忽然想哭。
……
十年,小孩子的十年是怎样度过才算幸福的呢?
沐雯雯不知道,她不知道小孩子自由自在乱跑是怎样一种开心的心情,她只能忍受着压抑的呼吸,病怏怏的身体,死神一点点靠近的绝望。
十岁的她能活着,可能只是想见到爸爸妈妈一面吧。
“见过之后,就算死了也就死了吧。”这就是十岁那年,一个小女孩想的问题。
不过那天夜里,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
死神突然遗忘了她,或是放弃了她,被死神拽在手里的绳子好像松开了,沐雯雯跑了,跑得飞快,七年里,她几乎没有停下过脚步。
很多人以为她是自小灵动的女孩,沐雯雯没有辩解,人的欢闹也许可以共通,但人的悲伤是不会的。
悲伤到极点,或是开心到极点,有的人习惯只使用一种表情,哭。
在柳长岁面前,沐雯雯又一次哭了,但她嘴角微微翘起,她噙着泪,又含着笑。
谈不是是凄美,只是觉得可爱,傻得可爱。
……
十七岁的女孩在大街上哭总会觉得不好意思,沐雯雯擦干了眼,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柳长岁。
沐雯雯想说谢谢,但话说出口,却变成了“你好。”
她不知道柳长岁还记不记得她,她也不知道谢谢之后再说什么,所以面对一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那就说“你好”吧。
柳长岁点头,回以微笑。他记得这个女孩,因为他曾对这个女孩做过很过分的事,把她吓哭过。
柳长岁走到女孩面前,摸了摸她的头,似是安慰,也似是道歉。同时,那些被他拴住的墨猫如蒙大赦,四散飞逃,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
“你…你好。”那是极细微又极沙哑的声音,只有跟前的沐雯雯听到。
“我挺好。”沐雯雯笑得很开心,她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把淡紫色眼瞳擦得像宝石一样,雾气朦胧瞬间变成了晶莹无尘。
柳长岁微笑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手里流转出淡淡光辉,一闪而逝,低着头的墨刄并没有看到那束光窜进沐雯雯的身体,要不然他定会尖叫出声。
“这是道歉的礼物。”
柳长岁没有说话,但沐雯雯感受到那束光暖洋洋的,在她的血液里乱窜,最后停留在她的右眼上,沐雯雯美丽的淡紫色眼瞳变成绯红色,但瞬间又回复到淡紫色,她的眼瞳还是那般好看,无邪,单纯。
“你……”沐雯雯还想说什么,但柳长岁没有给她机会。
柳长岁转身,走到被沐雯雯抛到一边的墨刄身前,他伸出还存有少女余香的手,又一次抓到了墨刄的脖子。
只不过少年长高了很多,柳长岁必须抬起手才能够到墨刄的脖子,呆愣的墨刄没来得及阻止这嚣张行为,又被抓住了脖子。
……
不知不觉间,柳长岁的眼上染上了一丝漆黑,漆黑如墨。
墨刄和柳长岁一样高了,柳长岁抓着他脖子的时候,他刚好可以平视到柳长岁的眼睛。
该怎么形容呢?看着一个死人的眼睛是怎样的感受?
那涣散的眼神里是漠然,是无情,还有着别的什么。
墨刄感觉柳长岁的眼睛就像是一个死人的,该觉得他可怜呢?还是觉得他可恶?
柳长岁收回手,双眼重新变得清澈,清澈如水。
墨刄脖子上的抓痕消失不见,存留在墨刄身体里的不适也消失干净,墨刄从未感觉到身体如此轻盈,宛若飞起来了一样。
事实上,墨刄确实飞起来了,他轻轻飘起来,宛若柳絮。
墨刄错愕,他会飞了?
“哇!(噢)”围着的人群再次作鸟兽散,宽敞的街道上只剩下柳长岁、墨刄和沐雯雯三人。
路人要么藏在街边各个铺面里好奇张望,要么跑远了,寻了处小楼爬了上去,也好奇张望。
对于修者,凡人既是渴望又是敬畏。
……
饺子馆外嘈杂的声响引来了该引来的人,琉母从后厨走出来,想知道店门口为啥如此嘈杂。
琉母看着饺子馆外的场景,问:“长岁,发生了什么?”
琉母见惯了儿子的妖异,对修者,她并不像常人那样畏之如虎,但终究还是不能正常交流,她忘了柳长岁是个“聋子”。
……
“就快到了。”
坛城几里地外,云生乘着飞舟回来了,他眼里有着快回家的希冀,一切烦恼抛之脑后。
“嗯,回去后快点带上云城主,我们马上离开。”卫无双站在云生旁边,远远望着这座曾在自己管辖下的小城,不,已经不能称为小城了。
曾经的十米城墙现已筑成百米,有淡淡雾气漂浮在城墙顶上,坛城可以引起他足够的注视。
“卫师兄,你在这儿等我,我接上父亲就走。”
“嗯。”卫无双点头,但他忽然抬手,“啪”一声接住了一个东西。
“这东西先交给你保管了。”说着,云生就跃下了飞舟,朝着坛城飞奔而去。
卫无双低头,怔怔看着手里那块石头,那是一块火红色的玉石,晶莹剔透,很是好看,只是略有些不规则,有些扎手。
有温热从手心传来,这是卫无双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浓郁灵力在手心流淌,这种感觉,被叫做握在手里的力量。
卫无双远远注视坛城,又看了看离得越来越远的云生,目光闪烁。
飞舟之上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起了他的乌发,他眼神略微迷离,看了看被发丝遮蔽了的太阳,乌发蔽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守和贪婪,不是吗?”卫无双低语,转身进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