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的坛城有两道流星划过，一金一红，它们相互交织、缠绕，但更多的却是碰撞。
每一次两道流星碰撞，夜空就会响起沉闷的雷鸣声，雷鸣自然会伴着闪电，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闪电在夜空万米交织出一道道蜘蛛网，像极了天在发怒。
“轰隆隆！轰隆隆！”雷霆交织，但却没有云层，因为云层被人一剑斩断，到现在还没有聚拢。
天灯庇护下的坛城，每一位坛城百姓都抬头望着诡异的夜空，他们不知道这是两个人在战斗，但如此威慑下他们已经慌了神，他们祈祷、焚香、祭拜，希望老天早点平息他的怒火。
“谁会赢？”墨刄眨巴了一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眼里透出好奇。
“你问我，我问谁去？”沐雯雯白了眼墨刄，他们已经保持抬头这种脖子很酸的动作很久了，但没想到夜空的战斗到现在还没有结束，这都过去半个小时了，不是说好高手对决一招致命的吗？
“应该会是剑主。”墨术大师作出判断，“剑修会越战越勇，虽然诸圣携万里红尘施展人间道禁术，但毕竟是耗损自身灵力，气势会越来越衰弱。”
“你看好剑主，不会是因为你被他揍过吧？”沐雯雯鄙视地说，她一直抬着头，都没有空余去斜视一眼墨术大师。
墨术大师似被沐雯雯戳中了心声，老脸一红，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抬头看着夜空电闪雷鸣。
圣人的战斗狠狠吸引着身为修道者的众人，事实上，这样的战斗即使是赵昭都一直在盯着看，虽然他看不懂，但他觉得夜空的那些五颜六色的闪电好漂亮啊。
“要是能用来做衣服就好了，一定会是一件很好看的衣服。”赵昭嘟囔，这就是凡人无知无畏又看似可笑的想法。
……
“上次天涯海阁退兵了才对，但为何剑主还会和诸圣战斗？”白歌低语，很少有人知道天涯域发动战乱的原因，但白歌身为天涯域内世家之主，是有资格接触这些信息的。
天涯域内启灵石矿极度稀缺，但诞生的修者却越来越多，风国的启灵石供不应求，天涯海阁作为天涯域的象征，当然也有着照顾天涯域的责任。
如果不够，那就去抢，这就是士兵存在的意义。
在战乱中，剑主杀死了诸圣的儿子，诸圣血战剑主，剑主受挫，迫使天涯海阁停止了进攻。
……
天空闪过一道道闪电，但渐渐的，雷霆不再狂暴，人力有穷尽时，圣人竭力的战斗，该落幕了。
一道镜光闪过，恍惚间柳长岁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孩，女孩长得很是秀丽，她留着马尾，像个小尾巴一样整天缠着她的哥哥不放。
一堵残破的城墙上，大军压境，她的哥哥独自一人迎战。她眺望远方，看到的尽是狼烟与战火，她的哥哥走远了。
女孩犹豫了一下，本该听哥哥的话离开的她，选择了跑向她哥哥的背影，那道背影被一个个冷酷的士兵层层围绕，女孩连最外围都没突破，就倒在了血泊里，眼神无助。
她没有叫，因为她害怕会打扰到他，她的哥哥也不曾回头，他的眼里尽是敌人，连倒在血泊里的妹妹也没注意到。
……
“噗嗤（咔嚓）！”
那是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也是剑折断的声音。
“再锋利的剑，只要离开了鞘，被盾斩断是所有剑都逃不过的宿命！”
闪电，停了。
万米夜空，红色赤练被斩成一截一截，虽然没有沉落，但看上去凄惨无比。
那位名为朱篱的老人喋血，他一手捂着干瘪的胸口，那里插着一把玉剑，他的另一只手捂着一块镜子，镜子里投影出一束光，照耀进剑主的剑眸，剑眸在某一瞬间好像破碎了，不再锋利。
……
圣人也是人，死亡这种事很轻而易举。
两位老人站得很是贴近，卫明握着剑，剑穿透了诸圣的胸膛。他们的眉都紧紧皱着，红色的光从诸圣后背一闪而逝，那是诸圣的一面“盾”，镜子背过去，就是盾。
从空中掉落下去一截断剑，那是一半翠绿色的剑尖。
卫明皱着眉，他的剑穿透了诸圣苍老的身体，但剑尖却被诸圣折断；诸圣皱着眉，剑插在胸口实在太痛，他的眉皱在一起扭曲了面孔，看上去很是狰狞。
只不过，诸圣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很开怀还很癫狂，“你输了。”
诸圣嘴里不断咳出血来，凄凉无比。
“是的。”卫明松开玉剑，剑断，就意味着人断。
“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平静，你就不怕死吗！？”诸圣咆哮，他在这几年费尽了心机，只为了今日给自己的儿子报仇，但为何仇人却能如此平静接受死亡！？
“怕……但习惯了就好。”
诸圣眼瞳猛地收缩，他死死盯着卫明，“你难道是……”
“现在不是了，死了就是死了。”卫明摆摆手，很是平静，丝毫不像是诸圣的生死仇敌。
……
“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存活于世的呢？你明明知道憎恨解决不了问题，却还是仍由憎恨充斥内心。”
卫明平静看着诸圣的脸，诸圣那双苍老浑浊的眼里有看透尘世悲凉的清澈，他很好奇，为何一位老人有着这样的眼神，却还会执着于报仇。
“呵。”诸圣凄然一笑，“你是活得太久，忘了吧。离别就像风筝一样，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人就慢慢陷入孤独的深渊，永远无法爬出来。呵，也对，你们那时候想死都死不了，体会不到这种痛苦。”
说到后来，诸圣眼里有着羡慕，永生，确实曾经存在过那样的人，也许，他眼前的这人就曾经是其中之一。
“或许吧。”卫明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座宫殿，眼里流露出怀念，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没有离别，没有死亡，但……
“你们这些人曾经忘记了悲伤，到现在想回忆也回忆不起来了，你们，丧失了伤心的权利，也丧失了人性的另一半！”诸圣眼底的羡慕瞬间消散，如果人永生之后会变成这样，也许，永生并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吧。”卫明淡淡地回答，但他忽然捂住胸口，那里刚才隐隐作痛。
诸圣拔出胸口的断剑，随手扔了下去。
……
坛城又有流星滑落，翠绿色，先后两颗。
流星笔直朝着坛城坠落，但柳长岁向上踏步，从下至上，也像是一颗流星，白色的流星。
流星和流星相撞，终会有一方失去色彩，白色掠过，只剩下白色。
……
“你的剑。”柳长岁把两把剑拼好，就像那时候拼赵昭的双腿一样，玉剑剑身看不出一丝瑕疵。
柳长岁把剑抛给那个发如雪丝的老人，但卫明却怔在原地，忘了接住。
剑，又笔直朝下落去，柳长岁看了一眼，没去追。
卫明看向柳长岁，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你会来见我最后一面。”
柳长岁空中行走，不一会儿走到了卫明身前，他拍了拍老人的肩，像是父亲在关怀孩子，也像是将军在安抚士兵。
诸圣安然看着一切，他并不担心这个突然出现搅局的人，因为局已经结束了。剑断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卫明生命的结束，现在，只不过是那具惨败的身体苦苦支撑。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诸圣捂着胸口，那里有血往外流，但人间道灵力埋没伤口，伤口开始愈合，不一会儿就完全愈合。但诸圣知道他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多久，他看了眼下空，觉得是时候在临死前给自己找个传人了。
……
今夜的流星真是多，坛城百姓抬头发现又有两颗流星落了下来，一前一后，后面那个追上了前面那个，把翠绿色的流星握在手里。
沐雯雯一直抬头，抬得脖子都酸了，她招呼一声墨刄，让他给她捏捏脖子。
墨刄委屈，但他想，玉如意碎了，沐雯雯心情一定不好，万一以后拿着他撒气……
墨刄哆嗦了一下，屁颠屁颠跑过去，帮沐雯雯揉脖子。
“只不过，结束了吧？”墨刄心想，夜空的闪电早就停止，云层消散，调皮的月亮又一次露出身影，如霜的月光洒落，照在那个从天而降的“流星”身上。
诸圣从天而降，手里持着剑，像极了胜利者在炫耀，但他只是神色祥和，他走到沐雯雯眼前，冲她笑着说：“丫头，要不要当我的徒弟啊。”
众人目瞪口呆，虽然不知老人身份，但这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竟然要收沐雯雯为徒？
“不要。”沐雯雯一口回绝，毫不拖拉。
白歌捏了一把冷汗，墨术大师也捏了一把冷汗，两者都是担心，但担心的事却不同。
现场只有一个人没有感到震惊，那就是无知无畏的赵昭，赵昭现在心里浮现一道白衣身影，“待会儿要不要也霸气地和那人说不要呢？”
诸圣错愕，但笑了笑，感叹说：“现在的小丫头真是厉害啊。”
诸圣转身，准备回残申，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众人说：“对了，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尤其是你们。”诸圣着重看了眼白歌，白歌额头瞬间被冷汗浸湿，像只小狗般欢欣点头。
诸圣满意，佝偻身子，默默走远，很快消失在坛城外的荒野里。
……
“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柳长岁问卫明，语气仍然冷漠。
卫明刚想摇头，但脑海里又飘过了一个地方，那是他生活了很长时间的一个地方。
卫明给柳长岁指了个方向，柳长岁背过身弯下腰，卫明怀念地笑了笑，趴在了柳长岁背上。
柳长岁背上他，一步，海风吹来，这时候在这里恰好是夕阳，这里是狱海和天山的中间，山海关！
火烧着云，落霞照在老人苍白的脸上，把他的脸映得通红，像是在燃尽他最后的生命。
柳长岁把老人放下，老人倚靠在城墙上，闻着熟悉的海风。有夕阳归巢的海鸟绕着老人头顶盘旋，老人凝视着曾看了无数遍的夕阳，眷恋地闭上了眼。
柳长岁看着断裂的山海关，不高兴地挥了挥手，万千石块从狱海里升起，磊成墙，再筑铁关！
有一块墓碑跟着浮上来，柳长岁看了眼，他咬破手指，默默写上几个字，又把墓碑抛回了狱海。
墓碑上用金色的颜料写着：
卫明，哥。
卫薇，妹妹。
“卫薇，真是个蹩脚的名字。”柳长岁语气冷酷，缓缓闭上了他那双金色的眼。
夕阳终是落了下去，最后一丝金黄的光照在老人脸上，恍惚间卫明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那座都城，有一个小尾巴蹦蹦跳跳地尾随着他，死不离开。
卫明微微浅笑，脸上只剩下安详与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