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这几日忙碌着用纸皮做一个很大的圆桶,白龙惊讶的问:“这是什么东西,难道用它装谷子吗?”他觉得太大,装一斗谷子便会变形,还会烂掉,且任谁也搬不动。阿花总也不说话,问急了,她娇嗔道:“你能不能走开。”白龙就迈步出门,阿花说:“麻烦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做什么东西,你接孩子呦!
”白龙说:“遵命,夫人辛苦了,不过你天天做这些活计,比我劳累的多,你也该歇一歇。”阿花插上房间门,便独自在那间放杂物的小屋里继续工作,白龙听到屋内传来扑通卡嚓的响,声音颇轻微。他从堂屋里踱着步出来,白文要两个时辰才放学,他心里觉得烦躁。便到河边又闲走一回,见河滩上衰草枯黄,树木枝叶凋零,一片荒凉。一晃便近寒冬,自己往年忙忙碌碌上山砍柴,深山挖药,夜里练功。那时从未心生萧瑟之感,今日触景生情,想到自己堂堂一男子,文不文武不武,正日升当空的年纪却无所作为,每一日只教妻子提心吊胆的生活,自己战战兢兢的又祈祷妻儿的平安,这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但又见远处大道上孩子嬉闹,行人匆匆忙忙赶路,老头儿悠闲的站在路旁东张西望。自叹道:“这些人我也认识,比我不及,便因为心无旁骛,所思甚少,所以便快乐极了,我应当学他们才是,活一日便开心一日。”可一想到厄难来临,又由不得怆然泪下,又怕人看见,便只是蹲下身子,头低草叶间泪如泉涌。哭了一会儿,来到河边俯身撩两捧水洗一把脸,水无比清凉,一下便安静下来,又站一会儿,便回家洗菜煮饭,只待饭熟,再去接白文。白文每一次一放学便跑得飞快,爹啊!夫子又夸我哩!白龙心里大悦,很想抱起儿子亲一口,可知道自己抱他不起,便笑一笑。白文自知爹的心思,说:“爹啊!你以后不许抱我,我长大咧,等你老了我一定要抱你呢!你抱我几次我也抱你几次,也不能还清你养育之恩呢!”白龙几次同阿花商量着要将白文送到丈人家去,无奈妻弟媳妇当家,每一次逢年过节去他家,便剩饭冷菜招呼,发着脾气打鸡骂狗,只嫌白龙拿得礼物少。阿花气得咬牙哆嗦,又不能大闹一场,也不会吵架。便来往的也少,但事出急迫,也只得把白文往娘家送。那阿花也就偷偷给父亲些钱,只不好说实情。只说要出一趟远门,求他照顾外孙,至于何时归来少则一年多则三载。父亲欣然应允,便叫他另租一间房住。阿花又亲书一封,只在白文的包裹里放着,却装有三张银票,便是磬尽所有的家私了。这夫妇二人时常催促儿子,只要把他送到舅家,儿子又哭又闹,违拗不过,只说五天后便去。阿花仍每一日忙忙碌碌只在房间里呆着,饭熟却不吃,吃饭不论时间,有时中午吃早晨的冷饭,白龙忙着热饭,她却说吃饱了。有时候一天就吃一顿饭,直到亥时才睡。这一日知道白文要走,免不得心如刀绞,夫妻两人无可奈何的雇一辆牛车,车夫是村里的王葫芦,一直徒步送到十里外,一路上只嘱咐儿子乖乖的,到舅家不许调皮胡闹,又嘱咐王葫芦路上慢行。王葫芦生性憨直,说道:“有我在你请放心,便是我死无全尸,也将白文一根汗毛不少送到地方。”白龙和阿花心里一颤,互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张口纳舌,一时牛车前行,两人与儿子洒泪而别。再返回去走,只觉脚步沉重,心里悲伤的不能自抑。路上许多热情的乡亲问长喧短,两个人随口应承,一路回到家里。白龙正要安慰阿花,阿花长吁一口气说:“儿子走了,我心平静,也踏实。只是一味留在身边虽好,也该教他远离凶险懂些事理。”又说:“我求你一件事情,你能答应我吗?”白龙见她脸色严峻道:“夫人,便是下刀山赴火海我也肯去,只不做伤天害理之事。”阿花走到正厅八仙桌旁一张黑木椅上坐下,说道:“当真。”白龙正色说:“君子一言四马难追。”阿花便璨然一笑,说道:“也不叫你为难,只觑着我和儿子的薄面,你答应我便说到做到,我也放心,一切为村人也为白文,天保佑我们逃脱厄难,看着儿子长大。”白龙心道,什么事哩!你丈夫虽然现在武功尽失,但义胆云天,便是半夜里睡在乱冢里也不害怕。想了一会儿也不知要他做什么事,也懒得想,白文一走,屋里只觉得冷冷清清,阿花也自去歇息。白龙一个人便好应付,知道阿花数日辛苦,也不做饭胡乱吃一口冷馍。只待她醒来煮饭一起吃,酉时阿花才醒来,外面人声鼎沸,忙起身下床整一整衣衫,梳一梳头发,髻上插一根银钗,出门便看到白龙却在门槛旁,坐在一张低矮的方木登上,一手支颐眼皮儿眯着头一磕一仰的打盹儿,阿花进厨房里揭开锅盖看锅里木笆篱上一碟醋溜土豆丝,一碗蒸水蛋,一碟麻辣仔鸡。都是自己喜欢吃的,米饭还满锅儿,知他也没有吃,内心感动,便也搬一个板登依偎他身旁坐下。只看他困倦双目阖上,浓浓剑眉紧锁,高挺的鼻梁,唇若涂红脸如冠玉。心里道:“丈夫还和十年前一般,倒不显老,还像那个初结婚的少年。哎,当时那见他蹙眉,整日价嬉笑颜开,现在一场事故便连做梦也不开心,真教人同情啊!”正望着他一番感慨,便听他大叫:“阿花快跑,快跑啊!”阿花忙道:“你怎么了,醒一醒呀!”伸双手去摇他,白龙一怔,也就紧紧攥住阿花的手说:“我不能失去你。我不想失去你啊!”阿花笑道:“我不是还好好在你面前坐着,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撇下你一个人呢!”白龙惊慌道:“我梦见两个很可怕的人,他们一个人身穿一袭黑袍,一个人身穿一袭白袍。他们拉着你走,我不肯,我怎么也拦不住,我说,即然如此让我们一起走吧!我抱住那两个人的腿我死也不撒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带你走,但不知怎的,他们一下就挣开,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一边跑一边哭着喊我的名字,他们又追上去。”白龙说着眼泪从脸颊滚滚落下,那是阿花第一次见他落泪,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