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少年

十三郎将布衫撕开，在伤处涂敷一撮创伤药，伤口极长却浅，血淌出染红半个胸膛。他孤单的坐在一块石头上，睃目四顾，一株株小松树绿茵茵松针团团簇簇朝上，生机盎然。他已经从一边绕一个大圈儿，并无人迹。十三郎疑惑的想，那个人怎么走出这深渊，便是死了也应该骨骸尚存。四面高崖屹立，陡峭如柱，石壁滑溜。俨然无法攀爬，十三郎又想，莫非还有一条秘道，这条密道通往山外，这个奇怪的人已经从一个秘密入口走出，十三郎叹了口气，他不愿臆测，山谷里异常安静，潮湿阴凉。他端坐在石上，便盘腿正身双手掌放在膝盖，手心朝上，口里长吐短纳，阖目凝神，四肢百骸之气慢慢朝小腹聚集，初时真气乱窜，一盏茶功夫，便凝聚如一个小球状，从丹田直往上走，游至胸前，浑身舒坦。蓦地一声巨响，十三郎循声一望，一个人四仰八叉落在一旁的地上，他一惊，忙一跃而起，走近那人，那男子浑身是血，早已气绝身亡，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十三郎心里颇难过：“准是不小心便跌下来的。”他叹道：“可怜你的爹娘养你这么大，你今日死在这里，远离家乡，从此一个孤魂野鬼，只教你的亲人肝肠寸断，你怎不小心的走路呢！”他正叹息着，一阵儿尖利的呼喊传来，仿佛不止一个人的声音，刺耳至极，十三郎一手拔开树梢，便见五个人从天而降，他慌忙从乱石里跃出自往前冲，伸展开双臂，奔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一声声嘭嘭的巨响，黄衣人却撞上石壁上的铁钎，乌黑的铁钎一摇一晃，微弯一下，那人闷哼一声，便如一只大鸟落下，十三郎接住他时，他的口里便已经飚出一口血，奄奄一息。强壮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十三郎将那人放在地上，一面一手扶起他身躯。黄衣人哆嗦的咬紧牙关，十三郎强给他服下一粒续命丸，哀叹道：“只怕我无力救活你，我也尽力了。”遂放下那个人由他躺着，起身一看四个人横七竖八仰卧在乱石间，连哼也不哼，皆鼻口淌着血，死相狰狞。十三郎一时心里一凉，一日之间便坠下六个人，加上自己便是七个，那六张灰白的面孔，年轻的面孔，最大年纪不过三旬，空气冷冷的，十三郎握紧双拳，他们本该快乐的活着，却变得石头一般僵硬。也许他们本不相信自己会死，正如他从未想到过某一日会跌入一个深渊，一个渺无人迹的幽谷。十三郎吼道：“十三刀，我要杀了你。”声音响彻四野，在山谷中回荡，声音碰到崖壁颤抖着嗡嗡作响。这时候十三郎听见一个低沉声音说道：“你是十三郎吗？”不远处的黄衣人居然强挣着爬起身，他的眼睛闪烁着犀利的光，他年纪约莫十六七岁，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厚厚的嘴唇上才出绒绒的胡须，稚嫩的圆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与年龄极不相称，他一手在宽宽的腰带里掖着，十三郎后退三步说道：“你莫走了，你在走你心会很慌，你在七走你便会死，我还有法子救你活着，你还是坐着吧！”黄衣少年哈哈大笑道：“你吓我啊！他们都死了，唯有我还活着，十三郎，你是我的，我为了十两金子才九死一生跳下这么高的悬崖，我不杀你，我只想打残你的两条腿，我要拽着你上卧牛山寨。”十三郎气塞胸臆道：“这五个人你一定认识吧！他们都死了，我要找个地方埋葬他们。”少年的脸色骤然蜡黄，他感到胸腔里一颗心跳的怦怦，一口气喘不上，说道：“是啊！他们死了，才还和我一样活蹦乱跳，人都有一死，”他还是笑着说：“也许他们后悔，但我却不后悔，我便是明知道自己错了，还要错下去。”他挥一挥手道：“你忙你的罢，我就等着你，还有他们每个人身上还有二两银子，你给我留着，他们既然已死，钱也用不着了。”十三郎一时无语，他忽然觉得十分疲倦又饥饿，他慢慢的在一旁一块巨大的褐色石头上坐下，那少年也自坐下，少年盘膝而坐闭目端身，犹如老僧入定。十三郎见他运功疗伤，颇觉惊讶。自己也就默运内力，打坐一刻钟时间，略微恢复体力，他便起身四处的寻找一个土质松软的地方，好安葬这几个亡人。山谷虽然极广阔，奇石凸出，整片儿石头毗连，之间或有一处间隙，却仅能容立足。十三郎使十分力击一块石头，坚硬逾过刚铁，他手腕震得生痛，“哎，他们都死了，那个少年也熬不过今夜，我虽然还活着，怕也不过三五日，这里没有一滴水，又无野果充腹。”他仰头看天空正中一轮又红又圆的太阳，天那么高，山涧薄雾迷濛，太阳便如一个小火球，十三郎心道：“我不久便要死了，这石崖我也出不去，我还是别乱跑，不如好好睡一觉。”他在一长条石头上躺下，挨着卧牛山那一面，又觉不妥，便又到一旁的石崖下，他一眼却望见崖上一丈高处一株潮树叶子淡黄，树干歪着，十三郎初时不以为然，他一心休憩一会儿，偏又睡不着，四处树木青绿，时值七月末，山谷却阴冷至极，其地潮湿，树怎会枯死，他既然睡不着好奇心起，一个凌空步登上石壁，便看到那一株树却齐根被人截断，树身竖在一旁，龟裂的树皮上刻着一串小字，“跪骂十三刀该死十次，自有好处。”下面写着“楚元”两个字。十三郎一见，便不由得记起他，一面跪下道：“十三刀你去死吧！”一想到可怜的楚元，他心如刀绞。他依言骂过十三刀十次，一面低声说：“楚元，我对不起你。”这时候轰隆的一声响，面前的石壁居然倒塌出一个洞，洞口一行字，字迹工整写道：“十三郎，也许是你，也许不是你，无论怎么说，我希望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气，能够救助到一个人。从这里直行十里，便出此山。”十三郎喃喃道：“楚元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他一跃下石头，精神振作，心情一好，便浑身力气充沛，他走过去，远远见那少年正望着自己，那少年待他走近，却怀里抱一个长长的礼筒道：“我放一个烟花，便有人会给我们扔些食物下来，我师父教我混元功护体，待我恩重，我也不杀你，你和我一齐上山，我求他饶你不死。”十三郎疑惑道：“你师父是?”少年郎声道：“十三刀呀，你不知道吗？”十三郎道：“你就要死了，什么混元功，你已经摔得心脾已裂，还说这鬼话做什么，我一定想法给你找一枝千年灵芝，百年老参，还有，”少年恼道：“莫说别的，师父自会救我，我也渴了，又肚里饥饿，你有本事现在给我弄些吃的，我才服你。”他打火镰点燃礼筒引子，一手擎起，十三郎喃喃道：“我背你走啊！出山咱们便可以吃一顿饱饭。”少年脸上变色道：“此处无路，怎么出山?”一道道蓝绿紫青黄赤橙七色火光嗤嗤嗤直往上冲，到半山腰之上火花堕落，约莫一盏茶功夫燃尽，少年掷掉万花筒道：“你休想从我手里逃走，我曾与师父别离时发誓，我要擒你上山，有十两金子还有他的绝世刀法，我当初才上山豪无武功，受尽他们一伙人凌辱，是师父常背他们偷传授我武艺，我才在寨里挺起胸膛做人。那种日子你有过吗？他们每个人都打过我，让我往东我不能向西，无怨无故的揍我，后来我苦练师父所授的洪拳，我打败他们其中几个人，在没有人小觑我，是谁给我的荣耀，是师父，”少年瞪着他道：“你等着吧！师父吩咐过，我一遇到你，便给他发信号，第一个礼花便告诉他我尚活着，你也活着。需要食物。若发第二个礼花便是你从另一条路逃走。”少年生气的说道：“我当初还暗笑师父多虑，这深谷里那来一条路，那晓得你真狡猾，居然找到一条通道，不过，”少年从衣襟里抽出两柄短刀，短刀弯弯，薄薄的锷上寒光闪烁。他说道：“你既然败在我师父他老人家手里，也一定赢不了我。”十三郎不由得叹一口气说道：“我没有想到这断崖如此之高，也没有想到他会杀我，若论武艺，我和你师傅也半斤对八两，你呢！还是收起你的刀。”十三郎又道：“你还不是我的对手，你还武艺差着远哩!我背你离开这里，”少年道：“我不能去，我手里的刀更不答应。”十三郎骤然脸色阴沉道：“快走，”他疾步向少年冲去，少年霎时间将刀舞得明晃晃一个光圈，罩住自身。十三郎气得一甩手转身道：“你不走，却莫怪我。”少年道：“你走我便一飞刀刺死你。”话音甫落，头顶呼噜噜的风声，少年一动不动，只狠狠的覷着十三郎，那么多的巨石从空中落下，十三郎束手无策，只得对少年喊道：“天上掉石头啦！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