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一晚上睡的酣香,许多日子以来第一次醒时发现天色大白,光线透过一层糊着薄纸的狭小窗牖,室内昏暗。他一下坐起身,“哎!我还说今晨早起,怎么就一觉就到天亮。”他一面抱怨自己,一面拿过衣衫,虽然已时值九月,天气微寒,但他依旧一件短灰衫,一条乌黑薄薄的长裤。他迅速穿好衣服,将棉被叠得方方正正,靸着鞋推门出去,老者正在厨房面对灶膛坐着,往灶口里添一把干柴,一口大锅罩着木盖,木盖四边热气冒出,蒸汽腾腾,火光忽明忽暗映着老者黝黑干瘦的面庞。老者睃他一眼道:“饭一会儿便熟,你却莫要再出去。”说罢,覷着灶里的火,只拿起长钳拨火,十三郎笑道:“爷爷,我不吃饭,我一点儿也不饿,我正想告诉你我现在就要出去。”老者惊讶道:“你又做什么呢?”十三郎道:“出去玩耍。”十三郎声音甫落,身子已经奔出门口,老者慌忙站起,一瘸一拐追出来,门外无人,在赶到庭院里一看,十三郎的身影在一条细长的小径上逐渐远去,须臾之间便穿过一片树林,只见他回头朝自己摆一摆手,老者叹息道:“傻孩子,你在外面喝风吗?你饿着出去,那里讨一口饱饭吃,这山上的土匪三天两日打猎,所有美味的野物全被他们捕尽,连灰狼也十分罕见,也饿的逃之夭夭,你以为你武功很高,又能怎样呢?”
十三郎喜滋滋走在路上,心里道:“我今日一定要送给爷爷一件礼物,最好一株野莲,嗯,再加一头麋鹿,让他美餐一顿,再逮一只玉鼠,哈哈哈”他愈想愈高兴,自从那一次去卧牛山寨,那时他便预备杀十三刀,原本想着过几日光明正大的一决生死,没有想到居然被他打下山崖,十三郎腾云驾雾从空中一直朝下坠落时,耳畔风声呼啸,他遍体生寒犹如一头浸在冷水里,浑身汗毛竖起,“啊!我便死了,我一世活得窝囊,我便要死了么?”他重重的摔在藤条架上,拇指粗的藤条断裂成几截儿,他一手抓住一根藤条,晃晃悠悠悬在空中。死亡的气息掩面而来,时间停滞,体内的血液凝固,他绝望至极,直到天亮他在朦胧的暮色里,看到其实自己不过离地面凸出的一块巨大又平坦的石头才两米高的距离,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五个时辰他将自己拦腰缚在藤条之上,一直在心里说:“若在有一次来世,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我一定为他们报仇,”他当时又想,“我已经没有机会,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我为什么粗心大意,对人从不设防,我本应该先下手为强,那一箱珠宝也不过是为方羊子还债,我只要和这个恶狗一样的朋友声明,我从来不欠任何一个人的情谊。“方羊子,你不该设计害我,你简直是一个混蛋,”十三郎懊恼的一遍又一遍叫道:“你这个混蛋。”
十三郎后来又遇到少年,少年又被十三刀率众匪掷石头砸死,自己全凭着一股骇人的毅力爬出长长的石洞,那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活着,凶狠的十三刀还好端端的活着,还在作恶。他从石洞里爬出便一骨碌滚到山下,昏迷不醒。是老者救他性命,他庆幸且感激自己还活着,简直如梦幻一般,他又幸运觅得野莲,功力恢复。他迫不及待的要去找十三刀,但一个人啊!他无法拔脚便走,他欠老者比山高比海深的重恩,他无论如何也得报答。
十三郎一面疾走着,东张西望,一轮红日从云翳里现出,铅云四散,一缕缕厚重的云彩拉长变稀薄,飘浮天边逐渐消弭。金子一样的阳光撒在树枝上,绿黝黝的茂密椭圆形叶子闪亮,每一株树下一团阴影,青青的长草还挂着一颗颗晶莹的露水珠儿,长草遍野,微风一刮过波浪一般起伏,阳光照耀下一片片绿叶闪烁着光泽,十三郎缓缓走着,他的嘴角一翘,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在颇有诗意的旷野里走着,他就忆起幼时所居的草庵,景致也非常的美丽,不过那时他习空见惯,并不觉得新奇,以为凡天下所有的人皆居住在同一般的幽谷。不一时,他便来到那一座山下,山圆如馒头状,山前十分广阔一马平川,有一大片儿密密匝匝的麻杆草,现在有十分之一处光秃秃,沙土翻起一坑一洼。十三郎自言自语道:“也罢,本来我记性不好,也省得麻烦,只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地,教我弄得满目疮痍,实在罪衍。”昨日他拔草尚生龙活虎,才睡一夜手腕处酸麻,十指火燎一般微微肿胀。十三郎一时心怯,但一咬牙,还是慢慢拔吧!自己死都不惧,还怕出一份力。他蹲下身子便一手各攥紧三株麻杆草,一边拔出掷远,双目却专注盯着地面,他口里大叫着:“啊哈,”他行动敏捷,双手灌注真力,真如飞般前进,一根根或细或粗的麻杆草拖着根须在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落在他身后堆积一处,泥沙俱下,他满脸满身皆是,他毫不在乎,他怀着火热的自信,不久,身后便高高的堆起第三堆草杆,他开始“哎呀”的呻吟,身上的短衫黏粘着脊梁骨,汗水淋漓,他恼怒又气喘吁吁的坐下,日已正中,他只觉得肚腹里饥饿,前胸贴后背,“哎,真难找啊!”他又一点儿沮丧,他在举目四望,茫茫然一片绿色,幽静无声,连一只鸟雀也不见,他口也干渴,就起身朝水泊边走去,水泊不甚大,十分清澈,犹如一个铜镜镶嵌在山底,连山上的一株树也倒影其中,十三郎赞叹不已,大自然的巧夺天工令他惊诧,他暂时忘记疲惫,只顾大步走去,倏地一旁浅草里一只灰兔跃起,黄绒绒皮毛,竖着两只耳朵慌慌张张奔跑,十三郎身形一动,一时便截在灰兔前方,灰兔扭头又跑,十三郎大笑道:“我终于可以美餐一顿了。”他飞步追赶,咫尺间他便一俯身,却伸手一把拽住小兔尾巴,灰兔用力一蹬后腿,他一怔,手里攥着半截兔尾巴,那兔却一起一落跃过水泊,一头钻进一从草里,十三郎赶上去,只以为手到擒来,天哪!拔开长草一看一个水桶大的土洞,十三郎双手掘土,挖了七八下,爬洞口朝里一覷,长的望不到头,只得长叹一声,此时愈发饿了,便身体爬在地上,伸长脖颈像鹅一样的把脑袋伸到水泊里,咕咚咕咚,一起喝个半响,直到肚里装不下,才双臂撑起,一个后仰站直,复又蹲下身,才双手鞠水洗手洗脸,洗罢脸,他便一屁股坐地上,好想睡一觉。“爷爷还在等着我呢!我给他的惊喜呢!”十三郎想至此,便勉强起身,在一看,心里颇欣慰,麻杆草已经拔去一大半了,同时心又一沉,若找不到野莲呢!我怎么忘记初衷,我又不是来拔草哩!十三郎休憩一会儿,继续开始寻找野莲,一直到傍晚,他才回家,一路上他垂头丧气,走路一摇一晃,一进厅堂,他竭尽全力打起精神,老者居然为他烙了三个玉米馍馍,还有一大盆粥。十三郎道:“爷爷,对不起,我不该贪玩,”老者还是笑着道:“好孩子,快吃饭吧!”十三郎吃罢饭,洗净碗自去歇息,他一躺在床上,四肢百骸酸痛,仿佛自己骨头都散架了。他细细回忆爷爷方才对他说:“孩子,附近山上空无一物,早被该死的强盗洗劫一空,别怕,爷爷还能采四月的槐花,九月的野枣吃,他们嫌弃的,他们无法下咽的野草野果,便足够我吃一生了。”十三郎不由得落泪,他该说什么呢!那一大片麻杆草已经只有席卷大一片儿,大约真的没有野莲,只有在到山上走一遭,没有玉鼠活动的痕迹。只恐自己白忙活了。
十三郎第二日早早起床,果然拔完那许多麻杆草一无所获,他心里急燥,有费一天时间在山上四处寻觅,一只小兽也不见。有在那水泊边埋伏着守株待兔,灰兔并不曾再次见到,十三郎拖着沉重的脚步,自觉得无比内疚,“爷爷啊!真对不起,我实在让你失望,可是在过两天也许我仍一无所获,我便要启程,也许从此不能归来,你莫要怪我无情无义,我的心里是把你当做我的一个亲人。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