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羊子才往前走几步,倏地风起,他忙向右一闪,但已避让不及,铁猴自空中将草帽一把攫取,方羊子露出乌黑鉴亮头发,他只觉得头皮一疼,铁猴手里攥着几根乌丝,将帽子一同掷在一边地上,十三刀道:“哥哥,快住手。”方羊子瞪着铁猴冷冷道:“你却是什么狗东西。”铁猴一招得逞,难勉得意洋洋,咧着嘴道:“你却叫老爷等这么久,好大的架子。”十三刀上前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忙碌,虽然来的迟了,是我有求于他,怎么能够对他无礼。”铁猴道:“不是我吹嘘,我便一根指头也戳倒他。”方羊子气忿的脱去长袍,怒道:“来,来来,我却不怕你。”方羊子胸膛高凸,两条胳膊滚圆,浑似铜铸铁打,铁猴嘿嘿笑道:“我先打瘸你一条腿,灭你的威风。”十三刀上前道:“哥啊,你却为何必呢!那里来的天大无名火。”十三刀脸色铁青,铁猴骨碌着眼珠道:“我看不惯他,高傲自大,”十三刀对着方羊子作揖道:“我替哥哥陪罪,莫见怪。”铁猴转身便走,口里咿咿呀呀的唱着一支曲儿,他故意气方羊子。十三刀随后跟来,方羊子哈哈狂笑,穿好长袍戴正裂开缝隙的帽子道:“若有种,别来求我。”方羊子走过两三里地,便在一处凸石上坐下,四面青草茵茵,生机盎然,凸石呈乳白色,方方正正又平坦,如一张大床。不远处的一株细槐上一只鸟雀婉转啼叫,声音尖细清脆,他索性躺下身,四肢呈“大”字,他天性喜欢安静,其时躺在巨石上颇觉惬意,方才的愤怒逐渐平息。他幻想着自己生出一双翅膀,在天空翱翔,身畔一朵朵白云飘浮,微风吹拂。
十三刀当年与他一别,他十分想念他,也时常祝福他,那时他已经苦尽甘来,没有人在欺负他,他打过五次架,回回胜利。他每一日卖完菜归来,便钻进一间小屋里插上门,屋顶横梁上悬吊一个沙包,他发疯也似的踢打,初时十天一换,后来一日便打破,一日一换,自从能赚到钱,父亲也待他亲切,也不去管他。也有朋友找他玩耍,他却从来一一谢绝。在后来他摆两个摊儿,雇两个人,他只管出去拜师学艺,哎!高手一个也没有碰到,一个叫“梅花大侠”的人距此地三百里,三月才得一见,他苦苦哀求,罄尽衣兜里的银银子学习轻功,其余所谓的武师也花去许多冤枉钱,但一无所获,那些人一个个全不是自己的对手。四年后的一个秋天,他再一次相遇十三刀,十三刀长高一大截儿,他感激他授艺之恩,请他到“阿福”酒楼吃饭。方羊子那时略有微薄的积蓄,十三刀穿着破旧粗布衣,兴高采烈。那时,“阿福”酒楼还不甚大,宽宽的一间门帘,室内也整洁,他们倚窗坐下,木条桌红漆泛着光,他也是第一次点餐,十三刀也是第一次到这么高雅的饭店用餐。两人点了三碟菜,居然喝干一壶苞谷酒,十三刀道:“那盆“水煮牛肉”可真好吃啊!又麻又辣。”方羊子道:“这算什么呢,还有更好吃得呢?”十三刀惊讶的问:“什么呢!你说来我听,也好长见识。”方羊子脸红了,喃喃思索许久,道:“嗯,炖猪蹄。”一旁桌上的一个头戴方巾的斯文男子仔细一看方羊子,忍俊不止,便说道:“那叫什么菜哩,红扒熊掌,金丝燕窝羹,这小店里的名菜”方羊子的脸更红了,这时一个堂倌端着冒着缕缕热气的一盘鲈鱼上来,躬身向那男子恭恭敬敬道:“柳大爷,菜上齐了。”那男子摆一摆手,便只顾自饮自斟。这十三刀与方羊子谈一谈几年所见所闻,方羊子谈一谈自己的小本生意。却聊一会儿,无话可说,方羊子结账,两人出门沿一条青石大道走到紫石街,正值酉时,又不逢集,因此街上行人甚少,十三刀忽然在他耳畔低声道:“有没有剧毒啊!给我弄一点儿,我有用哩!”方羊子一怔,问道:“做什么用,你自己买砒霜,”十三刀蹙眉道:“不行,不管用,那味儿难闻,”方羊子诧异道:“那里会有香喷喷的穿肠毒药呢?”十三刀道:“一定有的,你给我想法弄一点儿,”方羊子道:“弄不来的,你知道我不过是一个笨人,朋友也少,”十三刀恼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莫忘记我的好处”方羊子道:“我真的无法办到,”十三刀道:“我与你从此恩断义决,我要废除你的武功,”方羊子脸色苍白,嗫嚅道:“我真的没有法子。”十三刀道:“好啊!你等着。”十三刀气冲冲便走,方羊子心咚咚的跳,连路也走不动了。方羊子惶恐不安的回到小院,一宿未眠,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晚听得鸡叫他便下床心事重重的套着木轮车去府佑街摆摊,天色阴沉,一路上他一边走一边走一面叹息,一想到自己被十三刀废去武功,虽然不知道如何废除,想必是把手足筋络剔出,他愈想愈毛骨悚然,那还不如死呢!他推着独轮车到叉路口,白日人山人海其时冷冷清清,四处万籁俱寂,远远有巡更人打着梆子,一个声音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如果时间永远停滞多好,他现在害怕黎明。他有点儿想逃走,往那里去呢!不知不觉眼泪便夺眶而出,他坐在木车辕上,迷迷糊糊打起盹儿。不一时,一辆木车吱呀咿呀的响,“嗨,小哥儿怎么来了,”方羊子强睁睡眸答道:“叔啊!辛苦你了。”“那里的话,你起得这么早,你比我辛苦。你回家歇息吧,老张头一会儿就来。”朦胧月色下方羊子覷着自己雇的第一个工人,四十岁年纪,衣衫褴褛,还穿着八搭麻鞋赤着足,那工人浑不觉得冷,说道:“小哥儿,是否有心事啊!”他自在一旁卸三角木登,方羊子无事常与他闲聊,便说:“没有啊!”那人推心置腹道:“一定是这几日生意不甚好,你烦恼哩!”方羊子默默无语,思虑良久见四面无人说道:“我的一个朋友,他被一条巨犬咬伤,我心里难过,”那人已将两个三角木登并齐横上一扇长木板,一面摆陶坛陶罐道:“叫狗咬了,严重吗?找主人赔偿。”方羊子佯怒道:“那条狗的主人是当地一霸,我的朋友自然不敢理论,万分气恼,我说打死那条狗,他说“打狗须看主人”他又不甘心,你说真可气哩!”那人哎了一声道:“不如毒死那一条狗罢。”方羊子瞪眼道:“我那朋友也试过几次,白费了力气,他说,那恶犬颇有灵性,每一次肉馅的包子一口便囫囵吞下,若一添毒,它便低头只嗅一嗅,冲着他大吠大叫,朋友心慌意乱的跑开,只问我那里有无色无味的毒药弄一点儿,也好报仇。”那人听得痴了,笑道:“这可奇怪,什么事也来烦你,你心地又善良,只是你那朋友呆子,山上有的是断肠草,用此草拌红薯弃到田里,防野猪拱庄稼哩!有一年我还见到一只野猪东倒西歪在俺家玉米林里蹿出,想来能药二百余斤的野畜,药一条狗更是轻易。”方羊子恍然大悟。
方羊子再也顾不得天还早,飞也般出城,三十里外一座山叫葫芦山,他一个时辰便赶到,爬上山巅天已经发白,他拔了一大片断肠草,其草泛黄,如一堆儿干瘪的萝卜缨,因山势平坦,并无葛条,他也顾不得天寒,索性脱掉身上的长袍打个结带,背着一大包断肠草回家,幸而父亲还在酣睡,一条窄巷走到头,只遇到一个熟人张老头,那张老头耳聋眼浊只惊讶的望见一个赤裸着上截身的人一闪不见,如电光一现,张老头揉一揉眼道:“怪哉,一大早莫非撞到鬼了。”方羊子回到家便生火在一口大铁锅里咕嘟煮起一把断肠草,熬得满院子臭气四飘,连继母也匆忙爬起床,一脸的懵懂,捂着鼻子,说道:“好大的骚味,还又一点酸苦哩!”方羊子出来道:“娘哎!你和爹在外面吃饭,我屋里方桌上还有五两银子,”他继母笑道:“多谢我儿。”方羊子道:“娘哎!我正在炼药,用两日厨房。”他继母说道:“我儿,若是大补的药给娘也一口,娘身子虚,整日价头晕哩!”他继母喜滋滋的唤起男人抱着儿子,本懒得做饭洗衣,便一齐到街上饭馆用餐,巴不得一声他日日熬药,这方羊子一面熬断肠草一面想:“这也太大味儿,不如用冷水泡着,”他就又倒一铁盆凉水浸泡几根断肠草,咦!一会儿一盆水殷红,似血水,却无异味,再瞧铁锅里熬得汤汁,十分清澈,只是又腥又骚。方羊子拿一个干馍,掰碎了,盆里撒几块,锅里扔几块,将馍渣儿塞到鸡棚里,一只大花公鸡带领着十几只母鸡一阵儿乱啄,但铁锅里夹出的馍渣,竟无一只鸡肯食。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群鸡匍匐在地,只有那一只大花羽红冠公鸡尚拍打两下翅膀,发出一声低低嘶哑长鸣,也歪头倒下。方羊子大喜,研制成功。他将盆里的水灌进一只空酒壶,锅里的水端出院门泼在街上,刷了三道锅,他困倦极了,熄灭灶里的火自去小屋安寝。
一觉醒来,只见窗外一片阳光,方羊子胡乱穿上衣服,一跃下床,心道:“这也奇怪,我爹见鸡死了,不怒吼一番如何罢休,他怎不发一言。”方羊子推门出去,远远瞥见竹棚里,几只鸡正?首踱步,方羊子心一沉,这可是什么毒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