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茂密的冬青林,四面衰草枯黄伏地,狭长的叶子与膝盖齐,踩着嚓沙的声音,阳光炫目,天空蔚蓝明朗,一只雄鹰翱翔空中盘旋良久,俯瞰着山涧,投下小小的暗影在稀疏的树林和茫茫草丛,“呷”一声长唳振翅渐远。山上的树多是叶子落尽,枝干叉叉丫丫,几株苍松挺拔高大,松针碧绿浓厚,宛如顶着一朵绿云。一只只黄雀唧唧喳喳翻飞,风轻轻的吹拂,颇冷,无限荒凉无比冷清,不尽萧索。
十三刀从山上往下走,不一时,便远远的望见冬青林,一株株细细的冬青树,披着椭圆形的厚叶子,分外醒目的绿,一片密密荒草包围着,冬青林很广阔,一直长到另一个山畔,又密布半个山岭。林间有一个石崖,一年四季涌出清澈的甘泉,流到一个凹坑,聚集成一池汪水。那凹坑有井口大,一只木桶高,水从未溢出,也从未见底,一直与坑齐。麋鹿,野羊,小灰兔,还有山鸡常在这里饮水。山里没有凶猛的狼,更没有鬼出神没的山豹。十三刀的师父活着时,见一只恶狼打死一只,见一双打死一双,他捉住山豹一阵儿巴掌,打得山豹呲牙咧嘴,山豹伏地告饶,犹如一只小猫,眼泪流出,全无猛兽之威风,师父一见它淌出眼泪,心一颤,撒开手道:“你走吧!我不伤你,你到别处觅食吧!我即不喜欢豹皮大氅,也不贪食尔的肉。”山豹如风疾去,金黄绸缎般皮毛闪闪发光。山豹从此匿迹,恶狼被杀个精光。
十三刀走进冬青林里,拔开一根根纤细枝条,枝干上许多叶子残缺不全,有的呈月牙状,有的就剩叶梗,十三刀一共来过三回,还是师父叮嘱他,第一次师父却给他一个竹筒,有一个机括,一按便射出一枚二寸长飞刀,飞刀薄如蝉翼,形似柳叶。师父说:“若遇见一只豺狼一枚飞刀足够,若山豹袭击你,须两刀。”以后二次,他腰挎一柄弯刀,他已经可以赤手打死一匹恶狼。有好几年也不曾再来,师父是否来过,他也并不十分清楚。师父生前禁杀生,但师父死了,他自己当家,为所欲为,师父活着时,只和师兄来往,天下的事与己无关。所以他死了,也无人问津,若不是十三刀,谁知道他曾在世上活过一遭。然而连十三刀也不惦记他,他一死,十三刀便忙着打猎,打算大餐一顿。冬青树枝繁叶茂,愈往里走树便愈多,却渐渐分布的均匀,一株株树之间容一个人距离,偶有几处数株树连根生长,簇挤在一起,却闲出一片席大的空地。树下一大半儿叶子全无,许多株树嫩绿的叶子已经被食尽,很奇怪,以前那么多的麋鹿,大大小小三五成群,还有灰绒绒的野羊,一边吃树叶,一边就“咩,咩”的叫着,一点儿也不怕人。可今天,本指望随手牵一只羊啊鹿啊便上山哩,怎么一只也不见呢?十三刀十分疑惑,这么远走了十几里地,难道空手而归吗?十三刀越往前行越扫兴,又想回头却往前走,一晃便不只不觉一个多时辰,心里生气,连踹断几株胳膊粗的冬青树,脚上的布鞋却经受不起,鞋底透个窟窿眼,十三刀嘟囔道:“当日不如不打狼,狼吃了鹿啊羊啊兔子啊也好,反正没有我的一份儿。当初便不该赶山豹,捉到一只还能为我缝-件御寒皮袄,肉还能吃,骨头大补汤,香喷喷又壮身。”十三刀一边自言自语,也实在饥饿,他口里馋涎流出,不由得咂一咂嘴,也懒得再走了。在一株矮树旁索性坐下,地上的枯草极茂盛,柔软如棉絮,坐着十分的惬意。十三刀坐一会儿却又四仰八叉躺下,不如小憩片刻。一旁的冬青树挂着几片调零的叶子,透过树杈太阳正当空,几缕阳光斑斑点点洒在他身上,十三刀闷闷不乐阖上目,他并不能入睡。他想到往昔一整日便是练功,打一套套的拳,和师父一起盘膝打坐。那时他心生厌倦,很希望有一天可以自由,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那该多么的开心啊!可是,没有人约束的生活也并不美好,他现在才觉察,那时粗茶淡饭三餐不必费心,到开饭时便三碟儿菜,无非蘑菇,青菜木耳,夏天多吃韭菜,山上的野韮菜极香。偶尔还吃到几只煮熟的野雉蛋。自己只报怨着不好吃。可现在呢?吃什么,肚腹空空的,自己的饕餮大餐呢?可最让人伤心的是两手空空,没有猎物。
十三刀躺在草丛上,天空一朵朵白云飘浮,阳光炫目。他本打算只歇息片刻,却许久也没有起身,居然生出一丝睡意。倏地一阵儿窸窣声音,声音极响。十三刀一惊翻身而起,一只梅花鹿飞奔而来,如风疾驰,它正要猛冲过去,十三刀飞身一扑,搂着脖颈扳倒在地,好肥壮的一只鹿,惊恐的睁大眼睛,奋力?头,几番挣扎咻咻喘气,四蹄乱蹬,十三刀按在地上一会儿,那鹿再也不动,呦呦嘶叫哀鸣,他一看那鹿的后臀一处皮肉翻开,沿着一条腿不住的滴下殷红的血,十三刀欢喜道:“千条大道你不走,偏撞我怀里,若是一只雄鹿才好,也有茸角。”却听一个人道:“这鹿就是一只雄鹿,也是我的,你看它身上的伤,若不是我刺中一叉,它又怎会慌不择路,你又怎么捉得到。”另一个人道:“小孩子,你也教我们省了力气,乖乖的送我们吧!”十三刀抬头一望,两个人一个粗壮,矮个儿,披一件狼皮,一个略瘦,中等身材,裹一件花纹豹皮,脸皆黑黝黝的。每一个人手执一柄五股铁叉,气势汹汹的覷着他。十三刀怒道:“你们几时来的?”两个人一听,壮汉先道:“老爷来三天了。”瘦汉子道:“我们来第五回,莫非你也来捕猎,怪道野物少了。第一次我们猎了十头鹿,八只野羊,”那壮汉忙抢功道:“我一个人就刺倒十只鹿,我可是个非同一般的猎人。”十三刀大怒,这山居然成他们的猎场,自己的美餐被他人享用。十三刀一掌劈在那只鹿头上,喀嚓一响,那只鹿四蹄一蹬,立时毙命。十三刀吼道:“坏我衣食者,如杀我父母。我今日和你们不罢休。”那两个人见他掌力浑厚,一掌便将硬逾石头的鹿头劈一个凹坑,依仗着手里的铁叉,又是两个人,便挥动钢叉道:“来,来,不知死活的小子。”十三刀揉身直上,两柄钢叉一上一下刺到,两人情知他厉害,下手便使出十分力气,但十三刀双手一晃,便已牢牢抓住叉尖,他大叫一声,壮汉和瘦子攥紧铁叉,心惊胆颤。他双臂一挺,壮汉和瘦子双足离地,瘦子先撒手,“娘哎!”他嚎叫一声,摔在地上,头卡在冬青树杈间,树枝压断,他摔得头晕沉眼冒金星,十三刀一手一掷,壮汉抱着铁叉飞起两三丈高,重重跌下,地上的枯草冒起一股儿灰土,他迎面跌倒,硬梆梆的叉柄打在额头,他闷哼一声,昏迷过去。十三刀一手持着一柄叉,指着瘦汉子道:“你好大胆,你赔我的鹿还有我的羊。”冰冷沏骨的铁叉教瘦汉子机灵灵打个寒噤,他不由得强忍着疼痛,爬到十三刀膝前跪下,泣道:“好汉,我赔你,我也不知是你的山,不知者无罪,还望你饶我一命。”他将身上的豹皮脱下,说道:“我也没有一文钱,我回去拿给你。”十三刀恶狠狠道:“那便割你一只耳朵。”那瘦子毛骨悚然,号啕大哭道:“都怪我的大王,我就不肯来,他非叫我来,他规矩甚严,我是被他所逼呀!”十三刀一听,心里骂道:“什么狗屁大王。”说道:“你的大王是谁?我也懒得管他是某人,算啦!你把这头鹿扛着,跟我走。”瘦子忙磕头如捣蒜道:“谢谢大爷,”十三刀郎声道:“叫我少爷。”瘦子慌忙应允。十三刀又道:“把这死胖子弄醒,让他起来。”瘦子战战兢兢爬起,十三刀撇了铁叉,瘦子脸上的汗才止住,那柄铁叉乃玄铁所铸,叉尖颜色乌黑,颇觉得钝,实则却锋利无比。瘦子俯身摇一摇壮汉道:“二弟,醒一醒,”壮汉不动,又摇几下,还是不醒。十三刀道:“不必了。”十三刀道:“走吧!”他一足挑起铁叉,一阵风从瘦汉子头上刮过,瘦子忙缩头,一柄钢叉不偏不倚落在壮汉一旁,第五股钢叉深深插入他的一只耳朵,瘦子一颗心怦怦的跳,他三步两步奔上前,扛起一只百十斤的鹿,十三刀自在前,瘦子步步相随。
那壮汉待他们走远,奋力拔地上的铁叉,一使力一阵儿钻心的疼,呲牙咧嘴又不敢出声,半边耳朵却豁开,他一手捂着耳朵三跳两蹦下山,跑到山畔这才放声大骂:“狗崽子,你等着我的大王,他一定给我报仇,打断你的腿,大哥啊!你这个叛徒,你这个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