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落叶翻飞,山涧树木东倒西歪,弯似一张大弓,一阵儿向南,一阵儿朝北,枝梢乱晃。
苍穹灰白,如一张剧大的幕布,白间夹杂一片儿一片儿褐色,如一张失血的面庞。
一座陡峭的山上,一个低矮的草庵,庵前一方平地,风呜呜的呼啸着,一个少年站在空地上,披着一张金黄黑斑豹皮,身旁一个三十岁左右年纪的瘦汉子垂手而立。少年方面阔口,翻着大眼目露凶光道:“你来几日啦!”他目视远方,瘦汉子诚惶诚恐道:“三日,”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瘦汉子道:“小人贱命康三,以前的大王叫我小三子。”少年恼道:“你怎么又提起什么大王,莫非你还恋旧,以后我叫你阿一。”少年还是一眼也不看瘦汉子。瘦汉子颤声道:“我叫阿一,永远听从主人吩咐。”少年满意道:“那我要出去,你记得一会儿还炙鹿肉,先慢慢准备吧?”
十三刀自从抓来阿一,他本是打算放他,可是有一个佣人真的很幸福,做饭洗衣挑水。阿一很会烧饭,而且还吃得很少,阿一第一次杀鹿剥皮,十三刀懒洋洋的看着,阿一问:“少爷,你怎么吃呢?”十三刀说道:“炖的吃。”阿一剁下一条鹿腿,又举起刀,十三刀道:“够了。”十三刀不待肉熟便火急火燎将一条鹿腿从锅里捞出啃得干干净净,只余一根白骨,阿一还想喝一口热汤,一会儿十三刀连汤也喝个磬尽。阿一别过脸,饥肠辘辘口水涟涟。十三刀吃罢,便守在门口坐着打盹儿。阿一刷锅腌肉,满腹怨恨不敢一言。忙碌毕,阿一也站在门槛边,他觑着十三刀磕睡,便欲乘机逃走,十三刀蓦地一抬头睁开朦胧睡眼道:“那里坐着去,你也歇一会儿。”阿一只得在墙角蹲下,十分沮丧。十三刀睡了两个时辰,阿一就盯着屋梁上垂下的几根黄稻草发痴,自己本不愿意千辛万苦翻两座山岭追逐这一只鹿,已经捕到六只野羊,一对山鸡。只怪兄弟潘小五非要锲而不舍的追赶,只要回去邀功,阿一怎甘落后,两个人你争我夺,阿一万分后悔,潘小五的半只耳朵没了,生死未卜,自己被这恶少年囚禁,如何逃得走。缘起一只鹿,原是潘小五不听他话,他追他才追,一切都怨潘小五,他一定逃走了。他不容易死,他有一次为抓一只玉鼠失足从绝壑一头栽下,崖高数十丈,谷底遍布嶙峋奇石,他居然还活着,且直嚷着救命。只是全身乏力无法站起,脸庞一处擦破皮,渗出血。潘小五貳百斤,阿一一百貳十斤,阿一背着潘小五艰难跋涉八十里,回到村里他累得心疲力竭,大病一场,一个月不能起床。他现居住的地方叫“桃花庄”,方圆数里却没有一株桃树,那数十间厦房一个大院距村子三里地,独门独户,据悉是大王买来的,他入此庄两载,那个大王第一次见他时,眯着小眼睛斜睨着他,他心里扑通一下,他情知这人不善,心里害怕。大王说:“以后叫我大王。”阿一惶恐不安道:“大王好。”没有人知道大王姓名,何方人氏。大王从来高高在上,不苟言笑。时常他阴沉着脸,眼睛闪烁着阴森森的光。阿一是被一个瘦高汉子领去的,阿一那一天在田野里下许多的铁夹,他认为自己能夹一只野兔。可守候一天一无所获,徬晚时分就遇到瘦高汉子,汉子一见他便招一招手,阿一走到跟前,那人说:“我看你身形矫捷,仪表堂堂,真乃一条好汉。”阿一大喜,自出娘胎从没有别人尊重夸奖,阿一认真的说:“我曾经把一只山豹打得落荒而逃。”阿一有一次捕猎遇到一只山豹,本来是追逐一只獾猪,山豹蓦地现身,他吓个半死,手执着长刀哆哆嗦嗦,刀也差一点儿拿持不住。山豹呲牙张开血盆大口咆哮一声阿一后退十步,山豹一摆尾转身咬噙着獾猪脖颈,拖着獾猪如风也似钻入丛林。阿一目瞪口呆,半个月都全身一阵儿冷,一阵儿热。那人听罢笑道:“好,我正需要你这样的好汉,我管你衣食,每一月还有一两银子,强似你做个猎人,你跟我走”。阿一见汉子颇瘦,心想,打也打的过他,便跟他走罢。不怕他暗算。又想,他一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也许家财万贯,还穿着凌绢长衫,真气派潇洒。阿一晚上到了桃花庄,只见里面四个汉子皆身长健壮,面目狞狰,腰里斜挎着大刀,刀柄垂一绺寸长红巾,见他懒洋洋睥睨一眼,不理不睬。只唤那瘦高汉子叫“二哥”,神色谦恭。阿一一惊,在这里出人投地甚难,一个个武功似在我之上,无论怎么说,我也是二哥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晚必定酒肉款待。晚上那晓得二哥自去一间厦房,足不出门,一直等到戌时,他坐也无处坐,站在檐下一直到月升中天。又不能随意走动,那几个汉子虎视眈眈,直教他遍体生寒,他心里骂那二哥一万遍,又困又饿,实在受不住只得上前朝一个汉子作揖道:“哥哥,晚上在那里安歇呢?”那汉子一努嘴,阿一千恩万谢,自去那间最小最矮的偏房去,屋里空空荡荡,就一地的稻草,阿一忍着饥饿,码一码地上的枯草,十分干燥,反正自己也习惯风餐露宿,这算什么,阿一倒下去便睡,一面想,明日还是逃走吧!他记得才睡一会儿,外面吵嚷,门哐当一声打开,一个人扑通就倒在他一旁,他便醒了,只见一个高大汉子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给我老实点。”那矮胖汉子爬起道:“你有本事打死我,老爷不怕打,你们一碗水也不给喝,花言巧语骗我来做什么呢!小家子气。”院里的火把微光映照在那大汉脸上,那大汉双目欲喷出火,大喝一声,就从腰间拔出明晃晃的长刀,直要劈下去。只听一个声音传来:“吵什么呢?快给些吃得吧,别鬼哭狼嚎的。”那大汉忙答道:“打扰大王安息,属下知罪。”大汉收了刀,生气的翻着眼睛道:“去,你们自己热些剩饭别浪费。”阿一一骨碌翻起身,搀扶着矮胖汉子。两个人自到厨房里,点燃三盏油灯,案板上摆着一大盆雪白馒头,那大汉只在一旁冷冷观看,阿一一口气吃八个,矮胖汉子便是潘小五,一口气吃十二个,阿一从此便感激潘小五,和他成为知心朋友。
第二日阿一便和潘小五一同跟随那大汉去一百里的龙山,乘一辆双匹马车,两个人又兴奋又激动,但大汉脸色阴沉,他说:“你们别高兴的太早了。”两个人于是强忍着欢笑,阿一发现潘小五的半边脸肿胀着,心里颇觉难过。到了龙山的官道,行有一半路程,大汉勒令停住,两个人下车,只见山岭陡峭,道路临着一个深谷,百仞之高。那悬崖不生草木,褐灰色岩石冷峻。如一张巨兽的嘴巴,仿佛可以吞噬一切,两个人内心惶恐。只见那大汉兀自和车夫开着玩笑。时而轻蔑的覷着两人。阿一情知不妙,脸色苍白,潘小五默默无语。不一会儿,远远望见一队人,前面数个黑衣衫魁梧大汉,威风凛凛,手持刀刀叉叉,潘小五道:“来一队押镖的,是许家的。”阿一并不识字,孤陋寡闻,也不知道遐迩闻名的许一爪,他只看着旌旗飘扬,十分气派。大汉气恼的瞪他一眼,待一行人走近,大汉道:“此山由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此地过,留下买路钱。”阿一大骇,娘哎!是明目张胆的打劫啊!潘小五叫道:“你不是说让我两个人和你一起贩羊吗?”大汉道:“该死了,还话多。”那一行人乱哄哄嚷道:“来强盗了,哈哈,原来强盗是这个怂样子。”俱争先恐后的看,大汉道:“矮胖子,你打头阵,你吃得多。”潘小五道:“我,”大汉将腰里的刀一下拔出,掷过去,仿佛是亲手塞在他手里,潘小五不知所措,大汉道:“你不去现在便死,去罢。”潘小五推辞不得,嘟哝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腿软。”只得往前冲。那队里走出一个黄脸汉子,目光冰冷,潘小五举刀大喊:“我不想杀你们,快逃命吧!”还没走几步,黄脸汉子已经一晃如一道影子直奔他面前,一把抓住刀刃,潘小五只觉得一股大力传至刀柄,他尽全力攥着刀柄,手里一轻,喀嚓一声响,长刀碎成几片儿,落在地上。他手持着刀柄发傻,那人一脚踹在他胸膛,如被铁锄当胸挖了一下,身子飞起三丈高,落在山上滚下,恰巧卡在一株碗口粗的青松间,他昏昏沉沉不知东南西北。
只听的啪一声响,忽的有人喊放毒烟了,一股黄烟腾起,潘小五忙用衣袖掩鼻。地上打打杀杀,哀嚎四起,他心慌意乱。阿一一见大汉与车夫大施杀手,舞刀战着黄脸汉子,那人虽然中毒,仍一掌拍中车夫,车夫如纸鸢飘起,口里鲜血飚出,阿一只顾往山上爬,岩石光滑凸出,他全力攀爬,也攀到一丈余高,他在回首望下看,大汉大刀翻飞,衣衫褴褛,连半条辫子也没有了。一会儿,地上横尸遍野,只有大汉一个人还活着,大汉有气无力道:“你们还不下来吗?”他似乎也身受重创,“快来搬银子,”他歇斯底里的吼道,潘小五慢吞吞溜下山,阿一也下来。两个人心惊胆颤的打开镖车,便抱出一个个小木箱,非常沉重,两个人抱了十几趟,方才抱完,潘小五赶车。马车的木轮由于满载重货,嘎嘎吱吱,大汉伏在车上一面指挥,一面不住的呻吟。眼见快到桃花庄,他断断续续的说:“我好后悔,我不该,娘哎!”他还要在说,头一歪,喉咙里咯咯一阵响,便瞑目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