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掏出怀表，借着提灯的火光看清时间。
12点整。
今天晚上异常的黑，仿佛连黑暗本身都被吞噬了。码头的海风如利刃一般割着脸颊，腥臭的味道弥漫在他的身边。
烂鱼的臭味，礁石上的海草味，海水的咸味，码头木板上的苔藓味，维克托都闻到了。
还有血腥味。
奢华的游轮停靠在铁皮楼梯前。游轮铮亮的金属外壳经过数个月的盐水浸泡，失去了早些时候的光泽。两个大大的烟囱还在向外喷吐乌黑的浓烟，和其它蒸汽船一起污染着沿海地区的上空。
维克托继续保持“感知增幅”，对身边的两个“守墓人”说道：
“走吧。”
他们踏上台阶，登上甲板。甲板上零散地堆着各种板条箱和用帆布遮起来的货物。甲板的缝隙间还能看到一些小鱼小虾正在里面安静地躺着，慢慢腐烂。
今晚看不到月亮。明明是无云的天气，但是月光避开了这块区域。
维克托左手提着提灯，右手握住他标志性的长管左轮，迈步走入船长室。
空无一人。
另外两个“守墓人”也严阵以待，这两个“守墓人”是一对夫妻。丈夫名为萨姆·瑟曼，联合王国少尉，同时还是一名合格的绿袍法师，主攻奥术方面。夫人名为维罗妮卡·瑟曼（原姓贝洛），射击技术超群，擅长使用半自动步枪。
比如现在，她就端着自己改装的US3，在维克托与萨姆后面警戒。萨姆则手持自己手枪形状的连接型魔导器，紧跟维克托身后。
透过舷窗，维克托看到船长室外面是向下走和向上走的楼梯。钢管扶手上有些粘液，维克托借着增幅过的眼睛才勉强看清。
实在是太黑了。提灯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
萨姆率先开口，“向上还是向下走？”
维克托稍加思索，“上。”
他的直觉告诉他，上层的舱室估计有什么东西。这种直觉是经过日积月累开启“感知增幅”和“真视之眼”所培养出来的、可靠的直觉。
他们离开船长室，慢步走上楼梯。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走廊，走廊天花板上幸存的一盏煤气灯还在闪烁。
地上满是水迹和一些可见移动趋势的粘液痕迹，还有零星的血点。
维罗妮卡突然抬起US3的枪口，对着天花板连开数枪。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难以言喻的怪叫和跑动声回荡在天花板夹层里，粘稠的绿色血液自铁板缝隙中流到地上。
“我刚刚看到弹匣上有滴下来的粘液。”维罗妮卡指了指腰部弹匣包里的弹匣，粘液反射着提灯的亮光。
“不对劲。”维克托抬了抬脚，靴子底因为粘液过于浓稠，拉出了透明的丝。
“它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早在上船的时候。”
维克托回头，提灯照亮了楼梯口那些生物的黑影。
它们修长的四肢怪异地挥动着，向他们靠近。
“这次任务必须交差，涉及的人命太多了。”维克托把提灯放到地上，将左轮对准走廊方向疾跑过来的黑影开火。
萨姆守着楼梯口。他扣动扳机，紫光四逸的枪口喷出强能奥术飞弹。维罗妮卡则是灵活支援他们，每一发子弹都能打中敌人的腿或是头颅。
一只怪物在手脚并用冲向维克托时，被其一枪打烂眼珠，子弹从眼窝直传后脑勺。怪物的重量不小，随惯性滑到维克托脚边。
提灯照亮了它那张能让普通人做一辈子噩梦的脸。惨白的鱼眼向外凸起，薄薄的上下唇紧紧包住它的四排利齿。
灰绿色的鳞片覆盖着它的体表，发白的肚皮有些鼓涨。颈部两侧的鱼鳃还在开合，挤出泡沫。
“汝等以为之荣耀，汝等以为之功名……”
维克托甩开弹巢，一边往里面填弹，一边吟唱着。他胸口的十字架亮光一闪而逝，单片眼镜也同步闪了一下。
“……尘归尘，土归土。
神说：死亡。”
大片鱼人在冲刺的过程中倒地，他们那来自海底深处的肉体由内而外烂开来，化为飞灰。
火光和紫光逐渐停息。令人生畏的奔跑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完事了吗？”萨姆把滚烫的枪管扭下来，从大腿包里抽出一根新的枪管。
维克托看了看有些发红的枪管，“希望如此。你的手枪魔杖还需要换管子？”
“里面的回廊会过热，这枪可是和我的回廊连在一起的，如果烧坏了，那我也——”
“别乌鸦嘴。”维罗妮卡拍了拍萨姆的背。她倒是没出现续航不行的问题，US3的气冷结构在现在看来算很先进了。维罗妮卡自己改装了导气管，使散热速度更上一层楼，所以基本不会出现散热问题。
三人前进，路过发动室时，维克托突然打了个冷颤。
“可能……”他话还没说完，维罗妮卡已经推开了铁门。
数个气缸围着蒸汽炉，缠绕着它们的黄铜管道来自一台冷凝器上。这些管子上全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肠子和肉，而且都被烤熟了。
最重要的是，高大的蒸汽炉上挂满了人，全都倒吊在上面。有些被剖开肚子，有些缺胳膊少腿，有些是人棍，也有不少人死得全尸。
大部分人的衣服已经和烤烂的皮肤粘在一起，发出人肉独有的恶心味道，和蛋白质烧焦后共有的糊臭味。如果尤娜在这里，她一定会觉得这里更像是鱼人们的铁板烧俱乐部。
“果然……乘客和船员死光了。”维罗妮卡眼神冷冽。
但是这么做意义何在？威胁后来者，还是……烤肉？维克托思索着，忽然想起了多年前他处理的一个邪教崇拜案。
那次出勤，给还是新手的维克托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也是他进入“墓地”的契机。以至于从今往后的每一起和邪教有关的事情，他都会绝对的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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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维克托在巡逻的时候，遇到市民和他抱怨，说晨曦教会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例行弥撒，而且大门到早上还没开。
心思谨密的维克托和搭档询问了多个市民，得到了同样的消息。
维克托和他的搭档用一根借来的撬棍，暴力打开了晨曦教堂的大门。恶臭的气息弥漫着整个教堂，他看到彩色的花窗玻璃前的十字架上，有人用铁钉把一堆人固定在那上面。
晨曦教会的十字架有别于普通的十字，它还有个环在平面上和十字重叠。因此，能打钉子的位置也就更多了，“一堆”这个比喻真的没什么问题。维克托的搭档在看到十字架时已经吓瘫在地，毕竟花窗玻璃折射的彩光照在十字架上的72个人体表面，这种情景实在是太过猎奇。
经过清点，十字架上的人一共是72个，全为头朝地的倒吊姿态。死法完全一致，因为倒吊而血液逆流，最终暴死。
十字架前的地面上，原先有镶嵌着晨曦教堂十字装饰的大理石砖。但现在那几块砖被敲碎了，露出了下面的胚基。凹凸不平的石块平面上，是用人血和一种绿色血液混合涂成的图案。
维克托第一次了解到，原来几何图形扭曲到一定程度再组合起来，还可以触动人类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恐惧。这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这些图像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更别说，这个图像的含义有多令人害怕。维克托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不该出现在人类面前的东西。了解并真正接触过这些东西的人，可以说他已经不是“人”了。
那是一个奇怪的鱼头，明明是以令人厌恶的角度组合在一起的线条，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这个图案给维克托的感觉就是一个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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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托回过神，看到蒸汽炉前的地板上，果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和他当年见过的不同，他以前见到的那个图案是人手画的，而这个则是鱼人用它们的前肢画的。
“墓地”的II级档案里面有记载，这个图案代表着一个深海种族。
没人知道它们的来源，可靠的说法是，它们就是地球土生土长的东西。它们共同崇拜着族群里名为“大衮”的族群年长者，它们还是某个至高存在的下级仆从，并乐意侍奉祂。它们若无外力影响，可以在连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的大海中活到新纪元的到来。
它们名为深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