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色的身影呼啸而过,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伫立在湖畔的白衣男子看着天上掠过的黑影微微一笑,紧接着便是毫不留情的嘲讽道:“我在等你,怕你输得太惨。”话音刚落,人却已踏水而行,短短几息的时间已经横移出了几十步的距离。
两人在空中展开了激烈角逐,一时之间竟是旗鼓相当,分不出高下。
此刻春光正好,闲情光转沐春风,淡引画桥更,野鹤自在云海中,羡煞那,酒无名。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翩翩落下,蜻蜓点水般的踩在梧桐树的枝干上。
两人均有着难以掩饰的出尘气质,若是仔细分辨却是大相径庭,黑衣男子被半张面具所覆盖的脸上总是挂着轻佻的微笑,不禁让人觉得他平日里也是如此。白衣男子却是眼眸如墨,薄唇微抿,面容如冰,仿佛终年不化的积雪。
两人站在一起,如同从志怪故事中走出的“黑白双煞”,凭空给人添了一分强大的压迫感。
黑衣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寒,每次执行完任务,你都会很感伤,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们掌握着别人的生命,却又要亲手将他们结束,”江寒回头看向沈墨,“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沈墨微微摇了摇头,“我不会试着去想这个问题,想的太多,对自己也有点残忍。”
“为什么?”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沈墨眺望着远方候府邸的雕梁画栋,像是不经意间说了一句,“重要的是,死的人已经得到解脱,只有活着的才能体会到。”
一声尖锐的鹰鸣声响起,两人同时看向空中熟悉的猎鹰,此时它正在追捕一只羽毛刚长齐的家燕。
猎鹰在半空中盘旋,忽然一振翅膀飞过最高的宫阙,它那灰褐色的翅膀,几乎擦着了宫阙上朱红色的角脊,那里居住着它的主人,也是整个邺城的主人。
“是将军最宠爱的猎鹰,在追杀他的猎物。”
江寒闻言脸上波澜不惊,只是别有深意的说道:“其实我们也是将军的猎鹰,不断在做着重复的事,只是换个角度来说,也许我们更像是那只燕子。”
“其实偶尔也可以做做别的事,换换口味,”沈墨挑了挑眉,“我们来打个赌,能救下燕子而不伤害猎鹰的就是赢家,输家要为赢家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赢了,你就知道了。”沈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可惜你会输!”江寒不屑的撇撇嘴,他从小就看不起沈墨这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沈墨重重一踏,迅捷的身姿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江寒也不甘示弱,一时间两人在偏僻无人的街巷与屋宇梁栋间起起落落,令偶尔经过此处的行人惊叹不已。
十几个起落过后,沈墨手中一只扑腾不止的沾了点点血色的家燕已经展示了赌约的结局。
江寒看着家燕羽毛上的血迹斑斑,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轻轻将家燕接了过来,干脆利落的取下了衣袂间的丝线,缠绕在家燕的伤处。
家燕仿佛感受到了江寒的善意,顿时间不再扑腾,只是小声的“咕咕”的呢喃。
“看来它更喜欢你,”沈墨一脸不忿,不由抱怨道:“不识好歹的小家伙,好像是我救了你,怎么对这个冰山脸大献殷勤,真是……啧啧!”
“别忘了你是死神,”江寒看着眼前阴骘的男子,“身上死亡的气息太重了,连燕子也要避你三舍。”
“能够拯救一条生命果然能使人愉悦些。”沈墨耸了耸肩道。
“你是在为自己杀戮太多而忏悔吗?”
“我从不忏悔,在这样的乱世中,生命原本就很廉价。”
江寒放开了手中的丝线,摊开了右手,手中的白鸽艰难尝试了几次,终究是振翅的了起来,“如果努力的话,生命也许要比想像中要顽强。”
沈墨凝望着已经远去的家燕,开口道:“有些生命在浑浑噩噩中悄然流逝,有些生命在一瞬间被人夺去,我们掌握着别人的生命,又是否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最后一句,像是在问人,又仿佛佛在自问。
“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沈墨看着远处已成为一个小黑点的家燕,道:“如果有一天或者我处在它的位置,遭受猎鹰的捕杀,我不会期待有人来救我,想要活下去,我就必须要靠自己足够的快。”
“要快到什么样的程度,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必须要快到……超越生命的流逝。”
落日余晖,邺城。
“铜雀台又有新主人,不知这时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江寒似乎很反感这个问题,以一句轻飘飘的“我没兴趣”搪塞了回去。
街道上行人稀少,一队戎兵穿巷而过。
“三天前的赌约你输了,必须我做一件事,现在陪我去看看将军新的猎物。”
江寒不情愿的点点头,两人化作余晖下的两道影子飞速移动,踩在了铜雀台的窗棂边。
“嗯……这个女人挺不错。”沈墨兴致勃勃地点评道。
江寒背过身对着沈墨,“每次你都要来这里看,你不觉得无聊?”
沈墨回敬道:“每次都这么一针见血,你不觉得无聊?”
沈墨转身将手搭在江寒的肩上,十分少见的露出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我心里有个问题,是我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你要认真回答。”
“你说。”
“你是不是天生害怕女人?又或者那方面有些问题……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大夫……”
“你说什么?”江寒嘴角一抽,作势欲打。
“是不是害怕来证明一下。”话音未落,沈墨就将江寒一把扯到窗前。
“你这家伙……可恶!”
“你觉得这个女人可以打几分,我觉得至少可以打九分。”沈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要不还是九分半吧!你说呢?”
那女子恬静素雅,纤纤玉指在黑色的茶案上轻轻敲击,有一种莫名的节感感可言。
“她手是不是有点毛病,哎呀……这可不行,可惜……起码要扣掉一分。”沈墨颇为惋惜。
江寒看着几步之遥的女子,喃喃自语道:“他是在弹琴……再弹一架并不存在的琴。”
“小子,看呆了?怎么样?这个女人很美吧。”沈墨看着江寒木然的样子哑然失笑。
江寒沉默了片刻,说道:“她虽然生得美丽,但是落在曹操的手中,结局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活着就是活着,想那么多干嘛?他们的命运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沈墨倒是看得开。
两人悄然离去,只剩下一地残叶。落叶虽美,却只活一世。飒风落叶,它们都在自怜自伤。不想凋零落下,却最终逃不过落下的命运。
女子是如此,这世间何人又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