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的任务目标是我吗?”
沈墨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当你的眼睛一直望着天空,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脚始终沾着尘土。”
江寒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艰难的支起身子,倚在树干上,问道:“为什么?”
“你忘了我们的称号,暗夜使,在暗夜中尽情翱翔,始终伴随着黑暗与死亡。”
江寒苦笑一声,道:“所以今天的任务就是我?”
“没错。”
“你真的要杀我?”
两人漆黑如墨的眸子相对,这一眼,历历往事涌上心头。
记忆中的沈墨和江寒,在暗夜使一直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直到一次两人联手执行任务,遇上了难缠的对手,尽管两人使尽浑身解数,依然难以抵挡。
由于情报失误,目标的真正实力比预想的至少要高两个阶级,眼看两人即将命丧于刀下。
沈墨从背后抱住对手,脸上写满决然,“刺我。”这架势,分明是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江寒果断出剑,剑刃穿过对手身体,却堪堪停在沈墨的腹前,哪怕再往前一寸,也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以说,沈墨和江寒有着过命的交情,是真正的生死之交,正因为如此,在沈墨得到曹操的青睐被提拔为暗夜使指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江寒升为天阶使,成为仅次于自己的存在。
而现在,时过境迁,当接到了主人要求刺杀自己的朋友的命令后。沈墨,一个表面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实则心冷似冰的刺客又将做出怎样的抉择?
想当年,欢乐时,一起纵歌长啸;?风起处,一起策马江湖;?对强敌,一起出生入死;临危难,一起火海刀山,而今日之局,又该如何破?江寒啊江寒,为之奈何?
“你真的要杀我?”江寒的眼眸写满凄然,“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我将死在谁的手中,却没想到会是你。”
“我们从小接受的训练,就是命令必须被执行。”
“是曹操的命令?”
“我们接受的另一个训练,就是只接受一个人的命令。”
沈墨看着江寒,缓缓开口道:“有些地方是我们不能越过的无形的线。”
落叶无声,飒风乍起。
“我提醒过你,但是你太任性了!”
“如果这么说,可以让你在杀我之后不会太内疚,我愿意接受这个理由。”
沈墨冷笑一声,一脚踹上江寒的胸口,咆哮道:“混蛋!你知不知道为了铜雀台上无缘无故多出来的琴,已经有十二个人丢掉了性命,他们的死为什么?他们的生命谁会觉得内疚?”
江寒擦拭干净嘴角的血,道:“他们的死……应该负责的是……下令处死他们。”
沈墨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江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愤怒。”
“你不会懂的。”
“其实你很清楚,他们的死没有任何人内疚,也没有任何人牵挂,更没有任何人在乎……因为我们和他们一样,你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我们自己的影子。”
江寒对上沈墨那对冷然的眸子,继续说道:“我曾经听过一首很美的曲子,讲的是一只离群的燕子,在寻找自己的伙伴,它飞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它,终于很累了,停留在空荡的山谷里,虽然它有翅膀,但面对着广阔天空,他不知道要往哪里飞……”
“你这么做,都是为了那个女人?”沈墨问道。
“也许吧,同样身处牢笼中,在她身上我也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沈墨伸出手,手中是一枚乌黑的药丸,江寒分辨出这是被江湖人士称为“疗伤圣药”的化玑丹,有化解体内残余内力的功效。
“吃下它,你走吧。”
“你的任务怎么办?”江寒此刻更关心的倒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眼前这个男子将面对的是什么。
“我们都要开始逃亡了。”
“我们都很清楚曹操的手段,你有把握吗?”江寒问道。
“世间没有绝对把握的事,我们俩谁的轻功更好?”
江寒不明白沈墨问这个干什么,道:“什么意思?”
“跑得过你就好了。”
江寒冷哼一声,原来他还是那个他,那个自高自大、不可一世的他,“我以后一定会比你更快……”
沈墨打断了江寒的话,道:“从我们违抗曹操的这一刻开始,死亡就开始逼近,没有以后,你现在就要成长,你要变得更快,快到可以……逃离死亡,懂吗?”
“那么,后会有期吧!”沈墨转过身去,只留给了他一个黑色的背影。
“我们不一起吗?”江寒朝远处的沈墨喊道。
“我们必须分开,这样他们才无法集中力量来追杀。”
江寒抬头望着天空,仿佛听见云啜泣的声音,滴答滴答,像风在说话,像来自铜雀台的牵挂,他自言道:“虽然有翅膀,但是面对天空不知将往何方,大概只有最笨的鸟才会这样吧。”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这是当时曹子建赞颂铜雀台的赋,写尽了铜雀台的华美,而现在铜雀台内,一位正在梳妆打扮的女子,更是为它添了几抹亮色。
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让女子上妆的动作微微一滞,手中的眉笔掉在地上。
“我是来告别的。”江寒开口打破沉默。
“你要走?”言锦心蹙眉道,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中,不知蕴含着什么样的感情。
“是你要走,今天日落之前,你就会离开这座铜雀台。”
言锦心微微一愣,问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江寒点点头,说道:“事实上铜雀台顶楼的灯笼每一次被点亮,都在重复同一个过程,只是每一次的佳人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她们都很美丽。”
“所以说……这盏灯笼下的她们对你而言都一样,对吗?”
“我只是个刺客,对我而言是否一样,其实并不重要,只因……这些从来不是我的世界。”
言锦心转身看向面前剑眉星目的男子,“那你都会为他们送行吗?”
“这是第一次。”
“哦。”女子点点头,微微一笑,“那我可不胜荣幸。”
“你值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过了半响,江寒才重新开口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言锦心问道。
“因为我也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面对广阔的天空,可以四处飞翔,有太多的可能,可以明确的,一定不是这里。”
言锦心坐了下来,“你过来就是告诉我这些吗?”
江寒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怎样选择?”
“我的选择?”言锦心喃喃自语,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想当年,我也拥有快乐的生活。
一夜之间,魏军无情的铁蹄席卷而过,从此都城美景,再难入梦来。
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的人生变得只有一个意义的呢?
或许我早已经死了,死在了那片幽兰花海里,死在了山间碧绿清潭里,死在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死在了羌族……
江寒见言锦心不再言语,道:“你认为自己没有选择吗?”
言锦心避而不谈,问道:“我听说外面很多人把铜雀台称为金丝笼,对吗?”
“这座铜雀台,无论外表多么美丽,实际上它是一座深不见底的牢笼。”
言锦心摆弄着手中的银簪,道:“一个男人统治的世界,身为女人,你觉得我有什么样的选择?”
“身在牢笼之中,你可以选择继续待在这里,也可以选择离开。”
“如果我告诉你……我选择继续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