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年末,徐建国让安然回家一趟。
安然的表姑在电话那头给她打了预防针。
徐建国再婚。
安然作为女儿,当然有知情权和选择权,因为这是徐建国的意思,他尊重安然的意见,也希望安然尊重他。
两家人其乐融融的坐着喝酒聊天。
徐建国的再婚对象,个子不是很高,皮肤还有点黑,但确实是个淳朴的女人,勤俭持家。
安然笑着说,“好,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
我无所谓的。
徐建国和谢阿姨之间没有形式,也没有礼节,更别说婚礼了。
他们是一家人了,除了安然。
她不再回头去看这个家,这个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她有意见,你们都幸福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可她还是笑着说了好。
这个女孩收起她的任何私心,没有说一个不字,她的善良一览无遗。
没有人关心她这些年累不累,没有人问她想不想妈妈想不想家。
想不想在疲惫的时候能够回到温暖的家里,有她有他还有她爱吃的菜。
阳台上的花,全是黄月秋种的,她离家很久,徐建国对它们置之不理,很快,它们就枯萎了,只剩下命贱的万年青还长得茂盛。
所以,这个家早就变了,不管她在不在这个家里,这个家里的一切注定会像那些死去的花一样,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不重要,最后被人遗忘在角落,殊不知,它们以前,也是好看的被人惦记的花。
街坊邻居说黄月秋是毒妇,抛夫弃子,这话很长一段时间还萦绕在安然耳边。
安然看着她们恶心的嘴脸,装作听不见,心里为黄月秋辩解:你们甚至不知道她的苦衷,你们有什么资格骂她。
这个世界除了她,没有人有资格骂黄月秋了。
有人劝她,放下过去吧,别再往回看了。
再死死地抓着过去,难过的只有安然自己,没有人可以为安然分担这一切。因为感情本身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安然也劝自己,是时候放下了。
光记着恨,带着仇,这样生活多累啊。
大二那年,黄月秋的女儿出世了。取名安心,和安然的生日隔得很近,就只有不到半个月。
后来黄月秋补上了一枚戒指,说是成年礼。
半年之前无意间发现安然大概是喜欢,便偷偷买了下来,现在才送出手。
“我也不是很喜欢,为什么还要买呢?”嘴上说着不喜欢,还是满心欢喜的藏了起来。那以后,安然时时刻刻都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舍友还笑话她:安然你还没对象呢,就这么盼嫁了吗?
“切,你们懂什么呀,这是我妈妈送我的呢,我妈妈送的。”
笑的很开心。
跟那只表很般配,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两人送的。
节假日回家的时候少不了七大姑八大姨的慰问,当他们瞥见安然手上的戒指时,眼前一亮:“哎呦,安然这是那个小帅哥送的呀?看起来好贵的样子哦。”
徐建国听见这话也转过头来看着安然。
她摇头,无视了他们的话:“我妈送的。”
苏婉清见状赶紧走过来:“傻瓜,那个女人随便送你个东西你都高兴成这样,她现在结婚生孩子了,那男的有大把大把的钱给她花,给你买这点东西就被打发了?真的是傻瓜,你就这样,哎呦,就这样原谅她了?”说罢还失望的看着安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安然抬头对上她的眼睛:“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你这小丫头小时候我还带你去买过衣服你是不是忘啦?你妈当初扔下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不是我说话直接,伯母这不也是为了你好?”苏婉清欲往下说,却被徐建国阻止了,“好了,安然难得放假回来,少说些这种伤感情的话吧。”
散场。
过后无意间聊起这件事,黄月秋叹了口气,“换做任何人都会这样想,现在的生活肯定比以前好,你爸那时候一清二白,还没做上驾驶员,可真算是一座房子平地起,你那时候又小,我生了你,很多事情都不懂,那一年我也才十八岁,抱着你,愁啊愁,愁不到尽头。”
“那么苦的日子都熬到头了,你也长大了,我不想一辈子这样过下去,我怕我会死,我要是心狠,我早就放下你走了,可我又不忍心看着这么小的你没有妈妈的照顾,所以我才忍到了那时候。”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容易,我舍不得你,可我更怕我有一天死了,才是真的后悔莫及了。你也是我十月怀胎从肚子里带出来的,一把屎一把尿带大,你每次生病发烧我连觉都不敢睡,一个晚上要给你身上擦好几次,就怕你突然烧起来没注意到,万一烧太高了怎么办呢?”
“这个妹妹也是为给你叔家留个后,他跟前妻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有个孩子,怎么会舍得不要呢?你以为我容易吗?你以为我还想从头来过吗?谁不想轻轻松松的过完这一辈子,可能过完这一辈子已经是件难事了,更何况轻轻松松?”
黄月秋眼里泛着泪光,缓缓说了句:“安然,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这个是事实,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每当我抱着妹妹就想起你的小时候,想起那些不容易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对不起你,可是,妈妈只能保证,只要你需要妈妈,妈妈都会出现在你面前,你的要求妈妈也会尽量满足。”
那些亲戚说风就是雨,有些谣言也只是道听途说,却被他们无限放大,她与黄月秋之间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所以他们又有什么权利决定她与黄月秋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也是那一年,安然放下对黄月秋的戒备,像刺猬收起自己的武器那般。
凌晨三点,黄月秋的电话将安然吵醒,睡眼朦胧的安然带着浓重的鼻音:“这么晚,怎么了吗?”
电话那头似乎听到安然平静的声音,稍稍放松。
“我做了个不好的梦,梦到你出事了,就赶紧给你打了个电话。”
释然,反过来安慰她:“梦而已,不用这么担心。”
黄月秋叹气:“我也知道呀,那一刻真的是被吓醒的,心脏有些难受。”
安然安慰:“哎,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想那么多。”
后来安然问为什么取名安心。
黄月秋只是简简单单的回答:只要你们安然无恙,让我安安心心的就好了。
隔着电话,隔着千山万水,安然哭了。
黄月秋是爱她的,这些年她对她的隔阂很明显,安然也明白,黄月秋的日子越过越好,完全可以忽视她这个多余的女儿。
可黄月秋没有,她用她的耐心,温润的感化了安然。
安然也对黄月秋恶言相对,说她物质,铁石心肠。
黄月秋没有放在心上,安然是她的孩子,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她了。不能自私的把对她的愧疚带到下辈子里。
下雨的日子,安然对白川的思念尤深。
想着想着,这个少年的模样竟然渐渐模糊了。模糊的眼睛,模糊的鼻子,模糊的嘴巴。
那双温暖的手也模糊了。
安然害怕的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
大二安然领了大一的奖学金,虽然不多,但是安然还是开心了好一段时间。
大三结束了,伴随而来的是令安然惶恐的实习生涯。那一年,徐建国和阿姨的孩子出世了,可算是“老来得子”了,是个女孩,跟徐建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有安然小时候好看。
安然搬出家一个人住,因为她的房间已经不是她的房间了,所有杂物都堆放在她的房间,她把能带走的书都带走了,在桌子上留了个便签,满是嘲讽: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大她十九岁,一个大她二十岁,真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