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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荒山岭

自那日与朔带着执行完任务的杏临弟子回来后,阿沁生了许多天的闷气,好几日都没有跟朔哥说过话。后来有几日朔哥又不在,她便每日上午一习完武就走,基本上一到午后就见不着人了,她也不让人跟着,谁也不敢惹她,据说是回到房内锁着门睡大觉了。

不过,阿沁可不是什么爱睡大觉的人,她只是趁着这几日天气晴好,其他人又都在专心习武,便避开他们,独自一人在府中走走罢了。

不得不说历代居住在遂宁王府的主人都很有眼力,将这王府装扮得格外好看,抬头处处都是一幅画,并不比皇宫差。再者,这里住的大多是杏临派子弟,是朔哥的师弟师妹。江湖人身上总有阿沁喜欢的那种自在随意、侠骨柔情和为天下人所称赞的除恶扶弱之大侠风范。

阿沁抄了一条鹅卵石小路边走边想边观赏,不知不觉来到了王府后山下的一处长满青青绿草的未经开发的荒地,这里除了有几棵山茶花和冬青像是人为栽植的之外,山坡以上的高树都是自然生长的,那处还发出一阵令人寒栗的乌鸦叫声。想不到王府还有如此荒野之地。

阿沁被一阵阴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本想离开此处,忽闻上方响出一阵不和谐的摩擦声,仔细一听,是剑刃擦破树皮的声音。她虽然有些害怕,还是鬼使神差地往打斗声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地爬上小山坡。随着打斗声越来越清晰,阿沁再也不敢靠近,于是将自己藏身在粗壮的乔木后面,悄悄露出小脸寻找打斗之人,一下就看到五丈开外的一个蓝衣男子正着了魔般地持剑砍打树枝,阿沁认得那背影……是朔哥!

“啊!啊!”只见朔哥愈发控制不住自己,手中利剑一划,硬生生将几株粗杆的红山茶砍倒在地,露出平滑的杆面。他原本干净的脸上瞬间通红,眼睛里充满血丝,额前发丝散乱,活脱脱的一个大魔头的模样。阿沁当时害怕极了,她想起上次望月殿时的险境,便抑制不住地发抖,脸上冒着冷汗,不知如何是好。阿沁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准备回去喊救兵,但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看见前方的朔哥咬着牙根举起长剑,划过自己的左臂,瞬间裂开一条长缝,鲜血淌出,染红了一大块布料……

“朔哥!”阿沁想也没想,一路连喊带跑来到与朔身前,躲开他那疾速划过的剑尖,一把将朔哥紧紧抱住,试图阻止他极端的行为。无奈少女的身躯不比朔哥强壮,一下子就被他生生甩出,撞在生硬的树干上,而后摔倒在地。

阿沁觉得自己头都快被撞裂了,意识模糊间又见朔哥将剑再次划向自己的手臂,便咬牙忍痛,瞄准时机后奋力冲向他,再次死死将他抱紧,这次任他如何反抗,阿沁都不放手,僵持了半个钟后,筋疲力尽的两人齐齐摔倒在山茶枝叶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微弱的月光从云层中渗出。四处空气有些潮湿,水雾密布,惹得两人透不过气来……阿沁趴在朔哥坚实的胸膛上,心脏随着他疾速起伏的胸腔剧烈跳动,等到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平顺下来才松开手,从他身上支起身来。

“你果真不怕死……上次在望月殿时的危险都不足为惧吗?这次竟然还敢……”与朔气息有些微弱,朱唇一张一合,对着身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说道。

“我没有想那么多。我的确怕死,但我更不想让你死……”阿沁对着朔哥深邃的眼说着,视线被他手臂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吸引,羽玉眉一皱,未等他说话,便借着月光往四处寻去。

与朔见阿沁匆匆走开,以为她要叫人来,本想喊住她,谁知这丫头跟个猫儿一样,一下子就蹿走了,便只能眼见她消失在月光中。与朔自个儿支起身来,坐在原地闭目养神,凝神聚气。月光照亮他沾满血渍的手臂,那处,伤口还在涌血。

不出一刻,与朔忽感身旁飘来一丝凉意,他快速睁眼,见那丫头带着一把叶子回来了。她从腰间掏出一条白丝手绢,一蹲下便强行将他的臂袖扯开,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伤口,待擦拭完毕,一把将手里那些嫩叶塞进嘴里……

与朔眼帘上映着少女的模样,脑海中忽而浮现六年前无妄林遇险后的那一幕。那时,她还是一个穿着南蛮白色茉莉花裙的小女孩……那时,她也像如今这般刁蛮任性……只是,那时她还小。

他清楚记得,当年在杏临岳上放樊水心回去后,他即刻被父皇传来的旨意派去东境执行捉拿水怪的任务,五天后,一回去却收到百灵城陷落的消息。

六年后,自重返皇宫后在雪阵上见到她,与朔就隐隐约约认出了她的模样。宫女侍卫都唤她作“公主”,他嗔笑一声,“我何时多了这么个妹妹?”侍卫回答说,圣上六年前出巡南境遇险,为沁公主的爹娘所救,他们也因救驾而丧命,圣上便承诺替他们照养女儿。与朔听了,又是一声轻笑。父皇编的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只能骗骗那些不知真相的人。

后来与朔才得知,当年父皇派兵援救百灵城,救得阿沁,为了还她阿娘的情,让她喝下忘忧草汁,将她留在宫中养大。

那日在望月殿中,他内力相冲,阿沁不顾危险去拦他,又在雪地里陪着他。阿沁离开望月殿时,他用一种略显哀伤的眼神回头望了她一眼。

而后在笑嫣谷时,与朔见她一身南蛮花裙,脑海中竟一幕幕闪过当年她还小的模样。但同时,他亦想起六年前她怨恨的眼神,还有那一句充满愤恨的“大侠,你骗我”……

再握她的脉搏时,与朔依旧没有任何惊喜。她仍需要靠着灵力渡日。

所幸,岁月如歌,她已生得这般美貌。

眼前的女子缓缓抬眸,对上与朔的眼,她顿时怔了……

与朔自己都未察觉到他此时的眼神有多真挚……

微暗的月光倾泻在两人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

阿沁口中不自觉地嚼烂几片药叶,喉间瞬间流过许多苦汁,她本就怕苦,不禁蹙眉,微眯杏眼,整张小脸拧成一团。

与朔见她这副狼狈又滑稽的模样,无奈抿着朱唇摇头。

阿沁对着朔哥戏谑地眯了眯笑眼,继续咀嚼着口中的药草,而后背对他,将药渣连药汁吐到手中。阿沁再转过脸来时,竟见朔哥自觉地伸出手臂,没有一丝反感的意味。于是她将手中的绿碎渣擦到朔哥的伤口上,用白丝手绢包扎起来。

阿沁边包扎边偷偷抬眸,见朔哥眼神温和,嘴角尚有一丝笑意。阿沁总想啊,朔哥生得如此俊俏却时常挂着一副令人生畏的模样,若他笑起来,或者只是轻轻地扬起嘴角,必定很好看。

与朔在阿沁包扎伤口之际又凝神聚气了一番,还像上次那样交待阿沁不准将今日之事告知任何人,还说要等天色晚一些再回正殿,这样大家就不会注意到他的伤口。

阿沁明白,他总是在众师弟师妹看不到的地方独自默默地承受着内力相冲的痛苦,就是因为不想让他们担心,但是……

“朔哥,你想瞒他们可以,因为他们不清楚你的情况。但是我知道了,所以能不能在下次你预兆魔怔要发作了之前找一找我,我可以陪你啊……”

与朔静静地听着眼前的少女一脸天真地说着,全然未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多为之所动。他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一脸决绝地说道:“胡闹……”

“我没有胡闹……”阿沁说话时带着哭腔:“朔哥,皇帝伯伯有阿涣、有镇北大将军、有镇南王、有各大统领……我知道你想为国效力,为天下除恶,但你也不要太过卖命……”

听到这番话,与朔即使再要强,也逐渐归于沉默。他生来左额自带皇家龙鳞,所有人都说他身上有祥瑞之气,是天下之福。十年前他因母妃一事而上杏临岳,师尊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夸他面相非凡。他天资聪颖,武艺卓绝,是杏临师尊最得意的弟子。所有人都自愿跟在他的身后,唤他一声“大师兄”。后来圣上听了师尊的一番话,让他留在杏临习武,带着众师弟担任为天下除害、为若谷渡灵的任务。

六年前,于侬开始祸害苍生,与朔前去捉拿,谁知于侬魔性大发,逼得与朔强用龙鳞之力,因为其力量太强,与朔承受不住,致使龙鳞之力与内力相冲,使他难以平衡。自那时起,他的内力偶尔相冲,一旦发作,便会如魔怔一般四处伤人,需要极强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下来。

自六年前第一次魔怔发作之后,一向高傲的与朔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也有渺小的时候。这些年以来,他一直隐瞒着自己最懦弱的时刻,却被阿沁三翻四次地撞见,还跟他说不要那么卖命……此时与朔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觉得庆幸,这丫头竟然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没被他伤着,还一脸天真地说要陪着他。不过与朔也承认,从前每次内力相冲时,他都至少需要两刻钟才能镇定下来。这两次阿沁在他失控之时抱着他,反而让他觉得不那么难受,很快便能镇定下来;抑或是因为他不想伤着阿沁,所以更加控制住自己,这才镇定得那么快……

不管怎样,怎么可以明知危险却把这丫头带进险境之中呢?

夜渐渐深了,与朔见阿沁打了个哆嗦,便缓缓起身,将没有受伤的右手臂搭在这丫头肩膀上,自己那件沾了血的外衣衣袖也顺势披在了她身上。由于身高差异,阿沁刚好成了与朔的天然支柱,便搀扶着他欲往平缓的山坡下走……

与朔察觉到她双手围在自己的腰上给他助力,无奈笑道:“茹沁茉,我伤的是手臂,不是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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