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瞳没否定,但也没肯定,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上依稀可见的星星,好像全然没听见似的,以一种近乎隔绝的姿态,把其他人都屏蔽在空气里。
“可能这是个比较低调的富二代。”陈苏木想着,也许是自己孤独太久了,在陌生的城市里,竟也会同陌生人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问:“你不是住在楚江的吗?你不回家了?”话音刚落,又自觉多话,摇头笑了笑。人家楚江大佬的亲儿子诶,谁还在苑城没套房子不成?
冷瞳听她这么问,心想自己只不过是报了个名字出来,对方就把家底摸得一清二楚,还真是一点隐私都没有,怪不自在的,只是面上还是如实回答:“中国很好,但我还是喜欢在日本,家父时常忙碌,我也不便叨扰。”
“嗯?”陈苏木一脸茫然,日本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跨洋跟自己爹地见个面也能说是叨扰…楚焕蜀黍日理万机啊。
想来可能确实是和父亲要生分些,据说当年楚焕的实力还没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步,事业刚刚风生水起,就娶了个不明不白的日本女人,说出去其实不怎么好听,国内那么多名媛他看都不看一眼,说跟个日本人结婚就结婚,连个预防针都没有。其实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是人家的自由嘛,也没法律规定中国不能与日本通婚的,只不过在八卦消息还没那么发达的当时,商界知名后起之秀莫名其妙娶了个闷不做声的日本女人,看上去竟也没那么恩爱般配多难舍难分,还是变成了茶余饭后的新鲜谈资,饭桌上的一摊瓜子,让人颇为诟病。
记得当时还有传言说什么其实两人并不相爱,是那日本女人怀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家里有钱,不过找个头上长草的小子当接盘侠。
万恶的键盘主义啊……
可能是陈苏木腹诽太过专注,又或者是冷瞳有所察觉到她的小九九,这位高冷高颜值的少年要好不好地戳了戳她的手臂,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你在构思什么呢?”
“啊,那个,我……”陈苏木心虚地收起脑海中20万字的狗血戏码,尴尬地回道:“你不是说你不习惯待在中国,还是更喜欢日本嘛,我……我也想家了。”
冷瞳:“你家在哪里?”
陈苏木垂下了眼眸,路灯昏黄的光亮打在她的侧脸上,给她的轮廓晕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影,显得静谧而又唯美,明明在这样的夜晚,两个刚认识的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谈天扯地,怎么说气氛也不会很压抑,可是陈苏木默不作声了。
她的家在楚江。
楚江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你走在大街上,看到有穿背心踏拖鞋出来买菜的,一定不要怀疑,也不要讶异,那准保是个富豪,因为转眼你就会发现,人家装菜的塑料袋边儿上,就挂着一串兰博基尼的钥匙。
陈苏木从不穿拖鞋出来买菜,但是可能是被“大众审美”所影响,她对土豪一向没什么感觉,西装革履也引起不了她丝毫兴趣,唯独小时候被警察蜀黍抱过一次,自此对那庄重肃穆大气凛然的气质所折服了,应该是从小种下的“制服情节。”
男人要么西装革履运筹帷幄,要么一身戎装保家卫国。
要是冷瞳以后也从商的话,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运筹帷幄是个什么样子,还是凡事都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其他都不予理睬。
不过,人总是会长大的吧。
冷瞳长得太过清秀,所以没人能一眼看穿他的年龄,不过当你仔细注意他的眼眸的时候,也会不经意被里面寒冰似的老练和冷血吓到。他要是想隐藏什么,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不过有人要是想从他这里看出什么,通常都是望而却步。
他有身份和神秘感加持,外有不屑一顾的气质和态度,确实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
可是在陈苏木这里,他却收起了所有的锋芒,不再是“别人都是垃圾,我根本不想理”的日常作风,反而像个萍水相逢的同乡一样,问你一句:“你家在哪儿?”
“和你家一样,”陈苏木想了想,又道,“在……楚江。”
“是吗?”看着陈苏木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没再问下去。奶茶已经喝完了,冷瞳看了下天色也不早了,起身迈步,却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光亮。
树叶上,有红色……蓝色……
一闪而过。
警灯!
这么晚了出警能有什么事?冷瞳下意识提高了警惕,现下周围的行人已经三三两两走的差不多了,旁边的陈苏木什么都搞不清没法掩护,他一个人出来没叫人跟着,真是吃了大亏。
难不成要栽在这帮混子手里?
冷瞳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凛冽,仿佛一头捕捉猎物的豺狼,尽管现下的处境危机四伏让人捉摸不透,他还是保持了一贯意识的清醒,从“懵懂无知的他乡少年”猛然角色切换成了冷酷的“无情无性”者。
他算不上十恶不赦,但也绝非一清二白。
等等!既然半夜抓人,为什么还敢开警灯?这不是伺机蛰伏,莫非……
他的脸罕见地沉了下来。
“怎么了?”陈苏木疑惑地问。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瞳孔却骤然紧缩。
——冰凉的枪口抵上了她的脖颈。
“你……!”
于寒色的眼皮一直在不停地跳,正邪不分摇摆不定的人往往比死有余辜的罪犯更可怕。没由来的,明明是抓捕,他的心却比逃亡还要惊魂不定,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呼之欲出,可他就是说不上来。
乔栖在局里跟技侦配合定位,顾森然开车让后座的于寒色和刑侦二组的人实时联系进行包围,群众被几个便衣警察偷偷驱散了,余下的几个店铺也在依次关门。
看似和谐的夜晚下,正是一场关于正邪的角逐。
“这是干什么……”陈苏木不敢回头,她的声音颤抖着,不可置信地伸手想要制止他,却只能徒劳地垂下手去,她飞快地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强迫自己镇定道,“我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没对不起我的地方,”冷瞳的声音一下子降了下去,俯在她耳边像恶魔的低语,“要怪,怪缘分吧。”
四周的场景忽然像噩梦般染上了血色,陈苏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是……你是‘四月三’?”
冷瞳好像对这个称号很感兴趣似的,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下:“很聪明嘛,不过……晚了。”
“顾队!顾队!我们的狙击手瞄中目标了!”对讲机“嗞嗞”两声传来二组刑侦人员激动的声音,“就在你们行驶的这条街道大概200—300米处,旁边是家奶茶店!”
“他没动?”于寒色皱了皱眉,“以他的反侦察能力,不可能无所察觉。”
问题就出在这个点上,只见对讲机那边沉默了两秒,继而响起不敢置信的声音:“他,他带了枪!还挟持了人质!”
“操!”顾森然的手指猛扣着方向盘,“我他妈还想撞死这丫的得了!”
“冷静,”于寒色估摸着两点的距离,直接下了定论,“他一定知道我们在包围他,可能连我们安排了狙击手这事他都猜出来了,劫持的人质一定不会被他轻易放过,他无非就是想全身而退。这人很狡诈,我们没有理由就确定他一定不会杀人,说不定还有外援。疏散人群,叫参与抓捕的弟兄们都穿上防弹衣,小心行事!是我们疏忽了,抓不到没关系,但不得有伤亡,听到了没有!”
“是!”
顾森然眸色凝重:“我他妈就想不明白了,他怎么什么时候都有枪?这变态,老子非抓到他不可!管他是不是个日本鬼子,操!”
于寒色的心悸越来越严重了,他鬼使神差地往车窗外一抬头,忽然明白了自己在担心什么。
家里的灯还开着,陈苏木或许在等他,或许,已经睡了吧。
想到这,他心里微微地安了一下。顾森然火冒三丈七窍生烟地开着车,二组那边小心翼翼忙得焦头烂额,狙击手隐藏在暗处抹了一把汗,凭他的实力倒是不怕误伤或是跟丢还是什么,就是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反正这小子“渔翁得利”也不是做过一次两次了。
是个人才。
于寒色低头在凝思着什么,耳边充斥着细碎的风声,而心里的不安仍是躁动着,此起彼伏,让人压迫得紧。顾森然比二组更快,车灯打在‘四月三'脸上的时候,骂骂咧咧戛然而止,彻底怔住了。
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本来就是这样,四月三脸色苍白,而眼神仍是冷冽着的,漠不关心地用枪抵着人质的脖颈,好像对她的生死浑然不觉,甚至于他而言都算不上威胁的筹码,只是一个吓唬警察的工具。见到真人比见到照片一样还要惊心动魄,那张面容清秀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年龄,说他二十出头有人信,说他十七八岁也有人信,而人畜无害的皮囊下面,是怎样一颗阴狠黑暗的心啊。为什么在前线浴血奋战危险重重的一线刑警无人问津,而视人命为草芥,视国法于无物的通缉犯还会有人因为那一张脸而追崇,这个社会,到底教出了怎样一群人啊。
于寒色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脏蓦地停了——
陈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