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今日你就不用守夜了,今天皇上特赦宫人,前头还有赏赐,可别去晚了,不然没你份。”说话的是冷宫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宫女,叫福嬷嬷的。她身形微胖,面上皮肤松弛,岁月早早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
“姑姑,您去吧,我就不去了,身子不舒服。”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屋里穿出来,清脆的说。
福嬷嬷只好道:“那好吧,那我去了,你好生歇歇。”“知道了,姑姑。”阿凝回道。
老宫女叹了一口气,出去了。
躺在床上的阿凝听见老宫女离开的脚步声,慢慢起了身。她知道老宫女刚才是在为她叹气,她身子并不好,福嬷嬷是心疼她。
冷宫伺候的,以前只有老宫女一个人,后来阿凝来了,也就她们两人,老宫女对她还算不错。她对老宫女的关心,大为感激。
她艰难下地,手抵在桌子上,牙关紧咬着,那张并无姿色的脸很苍白,感觉全身无力,身体还未恢复。但她必须去,今天机会难得,错过了这次,还不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今日是十二月十五,是皇帝王胤的万寿节。
早在十一月,王宫里就开始为此事张罗了。
当今的卫国皇帝王胤,脾气暴躁易怒,宫人做事稍有差错,打死也很常见。
他不仅对宫人如此,对朝臣也是一样暴戾,嗜杀成性,如今的卫国朝堂,早已不如先帝文帝当年那般人才济济。朝堂无可用之才,边疆无御敌之将,内政不修,外患不断。
国内徭役日益加重,王胤又好色成性,奢侈无度,在民间大肆选美敛财,只顾自己享乐,惹的百姓怨声载道,民怨沸腾。他久不理政,卫国国力日衰。早已难以同宋国相比,更遑论本就安居乐业,国力强盛的淮国。今夏卫国与淮国几次战事,皆以卫国战败告终。
至于他为何如此,其实与他的身世大有干系。
他的生母最初极受先帝喜爱,宠冠六宫,但后来被身边宫女告发与人私通。先帝大怒,将其废入冷宫,终身不得出。
那之后,皇帝随生母在冷宫长大,不得帝心。所以幼小的王胤平日受宫女太监欺负自不必说,从小被其他兄弟姐妹欺辱也是常事。更让他害怕的是,冷宫里那发了疯老太监那些细碎折磨,这件事对王胤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他登基后将老太监五马分尸不够,又叫人鞭尸,让他死后不宁。
后来他与镇远侯暗中勾结,趁先帝病危时起兵,逼先帝废太子,立他为储。先帝不从,王胤当场将其毒杀。谁都没想到,那个从前唯唯诺诺的皇子,竟会弑君弑父。
王胤登基后,首先将先太子及其家眷尽数赐死,又血洗朝堂,用雷霆手段将先太子党羽一一清洗。至此,再无人敢有异心。后来又找了其他兄弟的错处,一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不过,其中有一人虽为先太子旧人,却没有被罢免,这就是护国大将军傅霆。
傅霆用兵如神,驻守边疆多年,战功赫赫,朝中武将无一人可与之匹敌。堪称卫国护国神,若没有他,卫国边境,早已不知被淮国侵入多少次了。因有傅霆,淮国不敢轻举妄动。
先帝在时,傅霆就极受重视,所以王胤并没有动他。
但毕竟心有隔阂,不过早晚而已。
今晚的卫王宫,一片喜庆景象。王胤在信阳宫设宴请群臣,后宫嫔妃都在。信阳宫里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传来。
阿凝换好了衣服,静悄悄出了门。
相比与信阳宫的喜庆,昭锦阁非常安静。这里是卫王宫的最寂静之地,守卫很松散。
因当初建时昭锦阁时,正逢卫国遇上连月大雨,造成洪涝,使众多百姓流离失所。高祖皇帝以为此阁不详,遂停止再修。到了文帝朝,他喜爱听戏,昭锦阁与唱戏的清挽阁相近,修葺清挽阁时,也将其一并修葺。
王胤继位后,喜好与先帝相反。但凡先帝所喜的,他都不喜,所以昭锦阁又被荒废。
任何人也想不到,就在皇帝大宴之时,昭锦阁却一点也不清净。
现在阁中对峙的一男一女都身穿夜行衣,正是阿凝和许清远。
两人在空旷无物的阁中,均执剑而立。
“许清远,从方才你就一直跟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阿凝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质问。
许清远却反问,“我倒是想问问姑娘,你去北宣院做什么?”他的确是从刚才一直尾随跟踪她,一直跟到这里。
他有些疑团,今晚不解开,他实在难安。但凡有关那个人的一丝消息,都足以让他兴奋。明知她在故意引他到此处,他依然来了。
见许清远不回答她的话,阿凝的脸色深沉,她必须杀了这个人,他留不得了。
今晚他一直跟踪她,起初她并没有察觉,后来察觉了,便把他引到此处,其他地方她也不敢去,毕竟不能惊动别人。今夜皇帝赐宴,守卫昭锦阁的那屈指可数的侍卫早就跑去吃酒了。
见他如今这副表情,阿凝心里倒没底气了,“你不说话也可以,那我就杀了你。”阿凝语气还是很强硬,立时朝许清远刺来,许清远执剑反击。阿凝的剑气逼人,剑招凌厉。
许清远这次倒没有像上次一样只守不攻,面对阿凝的攻击,他是招招化解。与她打斗之际,他还观察着阿凝的剑法,果然如他所想。
和她在太医院交手那次,他就看出了她的剑法与自己同出一脉。现下再次出手,她使得就是他师父的毕生绝学―孤云剑法。而许清远却没有用本门剑法,所以阿凝没有察觉。
阿凝见他分神,心下暗喜:这可是你自己找死,不要怨我。
当下屏气凝神,用尽气力剑指许清远心口,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许清远竟然躲过了这一击。反倒是自己,被他的锋利的剑气逼退至一旁。
通过两次交手,刀光剑影间,她明白此人武功在她之上,刚才没一击致命,想再杀他怕是难了,阿凝心下懊悔不已。
许清远却一下子移形换影到她身旁,他的手从她脸上拂过,几乎是本能反应,阿凝左手亦从许清远的脸上一揭,右手拍上他的身上,将他打出几仗远。
可恶,他怎么看出自己易了容。
许清远在阿凝对面一个旋身落定,她的一掌并没有伤他多少,望向阿凝。此时的阿凝正怒目圆睁,也看向许清远。
只是见到对方容颜时,两人脸上俱是一怔。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时间静止,外界的一切都似有若无,安静的只余两人的心跳声。
阿凝看见对面的男子,气宇轩昂,目若朗星,面如冠玉,眉似墨画,端的是玉树临风,飘逸俊雅,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丝贵气,与他所穿的夜行衣很不相衬。
若说许清远的相貌是温润如玉的君子,那他如今这番面容可称得上是天人之姿。
她也只是随手一揭,没想到他也易了容。眼下看见了他的真容,顿时心神一变,她又很快正了正心。
而许清远眼里所见的阿凝,柳眉杏眼,肤白如雪,淡白梨花面,贝齿朱唇,杨柳细腰,秀美绝伦。
如此相比,她的美是那样的不可方物,孙如月的容貌还不及阿凝一二。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灿若星辰,一如当年。
他方才不小心把阿凝的束发簪子也拿走了,她的青丝散开来。月光穿过窗户,给她的青丝渡上了一层银色,外面的风从破了的窗格进来,吹动了她的青丝,其中几根轻柔拂过她的脸颊,添了几分温柔婉约。
是她,他找了六年的人,如今就在眼前。这么多年的等待,还好他一直没放弃,他眉眼带笑,深邃的眸子望向她。
阿凝看见那个人拿了她的簪子,心下暗道他无礼,如今见他还笑,怒气顿生,拿剑指他:“你有这样的绝顶功夫倒也罢了,但为何与我这小女子纠缠不清。我自问与你无仇。”
许清远反道:“敢问姑娘,你是用淑妃的身份问微臣,还是用阿凝的身份问我?”他的声音如同雪山上的寒冰消融时的清冽。傅凝烟却觉得如一道寒风般刺骨而来。
阿凝激怒了,“呵,你不也是易容嘛,休想拿这个来威胁我,今日我定要取了你的命。”
当下她就朝许清远而去,许清远也出了手,他这次也没有隐藏自己的剑法招式。
刚交上手,阿凝就看出他的剑法和自己的是一样的。她正要停下问清他缘由,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传来机关开动的声响后,脚下突然一空,两人都开始往下掉。
“啊―”阿凝叫出声,只觉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许清远也意识到了这个机关,但他向来轻功好,反应机敏,找到了借力之处,很快就落了地。
就在这时,他发现阿凝直直向下坠,她的衣袂被下坠之力吹起,他眼疾手快,纵身一跃上去接住了她,却见她早已晕厥,他抱着她缓缓地落下。
她软软的身子,柔若无骨。他去看她的脉,怎么会这样,怎么寒气如此之重,比上次愈发加重,难怪她会晕倒,若他刚才没接住她,那可如何是好。想到此,许清远心里一紧,倒是喜忧参半。他封住了她的穴道,防止寒气再入心脉。
凭借着密室的昏暗光线,许清远看着怀中的人儿,她阖着双眸,脸色发白,呼吸而出的气息喷在他面前,暖暖的,痒痒的。身上的散发出的清香也溢满了他的怀间。
放下心来细细瞧着,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恬淡。一别数年,她出落的如此明媚动人,尽显风华之貌,但眉宇之间依稀可见当年的影子。
凝儿,我终于可以陪在你身边了,从今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将她打横抱起,去找出去的路。这里不知还有什么机关,他必须带她出去,她的寒气入体甚久,若是再加重,可就不好了。
既是机关,总有破绽。不过,昭锦阁竟然会有机关,这倒让他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