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个梦,梦里一切如旧。她不是阿凝,依然是护国大将军傅霆的二女儿—傅凝烟。
仿佛回到了以前,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时候。她年少无忧,父亲和母亲依然还在。姐姐还在为父亲为她安排的婚事不满。灿儿还在嚷嚷着要当大将军。
那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候。
看见甲胄未卸,刚从沙场征战归来的父亲。她连新做的鞋都忘了穿,就赤足跑向父亲怀里。父亲抱起小小的她,转了好几个圈,脸上虽带着长途奔波的疲累,但依然笑道:“许久未见凝儿,又长高了些。”
母亲何氏见到这番景象,嗔怪她道:“凝儿,你父亲将将回来,就不要让他太累了啊。”母亲总是心疼父亲的。
“哼,她向来如此,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旁的姐姐傅如烟不屑地道。
她被父亲抱在怀里,笑得开怀,“姐姐,你是嫉妒我小,可以让父亲抱吧。”
傅如烟芳龄十五,自然是早已过了让父母抱的年纪了,而她才八岁,小弟景灿六岁,她是得了便宜卖乖。
如烟自然被她的话气到了,恨恨地道:“我才没那么想,你不要胡说八道。父亲你看嘛,凝烟取笑我。”
“凝儿,不要和你姐姐这样说话,听到了吗?如儿,父亲也是爱你的。”父亲看惯了她俩之间的小打小闹,知道两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所以并不生气。
景灿亦在孩提之间,见父亲抱了二姐,嘴里一直嚷着“爹抱,灿儿也要抱。”父亲将她放下,去抱小弟,他抱起他惦了惦,“嗯,我们灿儿也重了些。爹不在时,可有好好读书啊。”父亲问道。
景灿奶声奶气道:“读了,还写了好多字,灿儿给爹看。”景灿还小,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说起话来分外可爱。
父亲赞许道:“不愧是我傅霆的儿子,等你再长大点,爹就教你练武,以后和爹一起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得到了父亲的称赞,景灿很高兴,“好,我要和爹一样做大将军,保家卫国。”他语气郑重。
“会来这么久了。快去把铠甲换了吧。”母亲温声道。她看着归来的夫君和嬉笑的孩子们,心底也是怡然满足。
母亲从来都是这样温柔体贴的女子,相夫教子,与父亲琴瑟和鸣。
她还梦见她的乳母慧姨和慧疑的女儿萍儿。萍儿既是她的侍女,还是她的玩伴。还有家里的老管家,还有好多人和事。
忽而一转眼,那些人都不见了。
她又回到了那夜,再一次看见那人的长剑穿过父亲的身体,血从他口中流出,戎马一生的父亲,死不瞑目。
母亲受了重伤,她那白皙的项劲上鲜红一片,她向父亲爬去,终于抓到了父亲的袍角,然后满意的闭了眼,再也没有醒来。
姐姐的身下全是鲜血,她艰难的向前挪动身子,想去拉那人的手。却看见那人的用刺她父亲的剑插入了她的小腹,她不可置信,美丽的容颜充满了绝望和哀戚,终于还是绝望的阖上了双眸。
还有小弟,她只有六岁的弟弟,他还那么小,也死在那人剑下。
傅凝烟哭的声嘶力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直掉,“爹,娘。姐姐,灿儿。”她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哽咽不止,她想去救他们,却毫无办法。
她好像被挡在巨大的屏障外,无法出去,又好像被人死死的拉着,寸步难行。疼痛席卷了她身上的每一处,身体犹如撕裂,那些血液似乎都变的冰凉彻骨,浸染了她的心,寒了她的骨。她的心犹如被刀割一般痛楚。
那一夜的将军府,火光冲天,蓝烟浓郁。
那感觉,凌迟和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更漏凄寒,午夜辗转时,那些痛和绝望,是那些日日夜夜的恨和月月年年的仇,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她一定要手仞仇人,为家人报仇。
她冷的发抖,恍惚间好像有人抱着她。“凝儿,凝儿。”是谁在唤她,是父亲吗?还是母亲呢。这样的温柔轻唤。
那个怀抱让她身上似暖意流动,驱散了那些晦暗和血腥的过去。如朝阳般从东方升起,光辉洒满了她的身心,温暖如斯,她只好紧紧拥抱,再不放手。
傅凝烟醒来时,只见自己置身在一个温暖的屋子,锦阁绣橱,雕花楠木床,房中的摆件也是样样精致。
她想起身,却觉的无力,只好又躺回去。
身旁的女孩见她醒了,娇俏的脸上带了欣喜,喜道:“姑娘醒了,您可算是醒了,您知不知道,您已睡了三日了呢。”她梳着双环髻,着一身鹅黄小衫,一团憨气,一双大眼睛,直直盯着傅凝烟看了半晌。
傅凝烟纳闷,打量着她:“你是何人?为何这般看着我,这里又是何处?”
女孩见她这样问,回过神来,笑道:“姑娘你生得如此美貌动人,之前昏睡时好看,现下更好看了呢。婢子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像姑娘这般美貌之人。”
就因为这个,傅凝烟不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原来自己现在是真容示人。怪道这丫头如此说,不过,这世间,比她美的女子,早已经香消玉殒了。
正想再问问刚才的话,女孩却回头向外间喊道:“春雪姐姐,快把公子吩咐煎的药端进来,姑娘醒了。”
“不知你如何称呼,我又怎会在此处呢?”傅凝烟疑惑不解。
还未待那女孩回答,外间传来脚步声,有女子声音响起,“春梅,你小声点,莫要吵着姑娘。”原来这个服侍她的这个女孩叫春梅,那么外间那个就是春雪了。
同时又一个女孩打帘进门来,她和屋里这个叫春梅的女孩一样的穿着打扮,人也清丽白净。只是年纪比春梅稍大,看起来也比春梅稳重老成。
见傅凝烟醒了,春梅亦是一怔,但又很快恢复过来,把药端至榻前,“公子说姑娘今日会醒,果然如此。既然姑娘醒了,就快把药喝了吧。姑娘的病可拖不得呀。”春雪一字一句说道。
傅凝烟却疑惑不解,“请问你家公子是?”她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敢轻易喝别人的药。
“姑娘,这是许清远许太医的府邸啊,自然公子也就是他了。”春梅心直口快,见傅凝烟疑问,脱口而出。傅凝烟脸色一变,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又连咳了几声。
“春梅,姑娘的下一服药还没煎,你去厨房看看。”春雪嘱咐春梅,声音陡然严厉。
春梅见此,便乖乖出门而去。
春雪端起药,看着傅凝烟道:“姑娘别怪春梅,她一向就是这个性子,不过您不用怀疑什么。公子带姑娘回时,姑娘气息全无,公子昼夜不休救治姑娘,他并无恶意。您若不信,春雪可以给您试药。”她说完就拿汤匙喝了一口药,傅凝烟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是这样,你不要多想。”傅凝烟说话断断续续,她伸出手,想去拿春雪手里的药碗,但使不上劲来。春雪见状,忙道:“婢子喂姑娘吧,姑娘伤还未好,哪有气力。”
“也好。如此,就多谢了。”傅凝烟弱弱地道。
春雪给她喂完药,傅凝烟问她:“请问你家公子,何时回来?”
春雪恭敬地回答:“回姑娘,今夜公子不当值,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他来了,定会来看姑娘的。婢子告退。”
她说完就退出去了,再无他话。倒是个懂事的丫头。
傅凝烟看了看窗外,暮色沉沉,早已日落西山。
她到底怎么来的这里?还有许清远,不是一直追着她不放吗,为何又救她?他到底想做什么呢?还有他使得剑法,为什么似曾相识呢?他会是那个人吗?可那个人消失这么久了。也许,等他来了,一切的谜团就该解开了。
稍晚时,许清远回来了。他进来时,春梅正在侍奉傅凝烟喝药。
“醒了,可好些了吗?”许清远一进门,见了她就问道。傅凝烟抬眸看了看他,没出声。他今日依然是易了容的那副样貌,着一件天青色衣袍,还是那副温润的样子。
见他进来,春梅放下药,敛衽行礼:“婢子见过公子。”
“姑娘今日何时醒的,药可都吃了?”许清远见傅凝烟没回话,转而去问春梅。
“回公子,姑娘晌午醒的,药都喝了。”春梅道。
“知道了,那你下去吧。”许清远吩咐春梅。
“婢子告退。”春梅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他们二人,她和他两两相望,竟不知从何说起。
火盆里的炭燃着,将屋子热气都笼起来了,屋里温暖如春,傅凝烟身上却出了一层冷汗。
许清远本想去她榻边,但见傅凝烟并无意,便径自去一旁摇椅上落座。
“你问吧。”良久,终究还是许清远打破了这份平静。
“你怎么倒不以真面目示人了?”傅凝烟冷冷问道。
许是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这个,他愣了愣,温和地道:“你若喜欢,我便给你看就是了。”他将面具揭下,现出那夜的绝世姿容,傅凝烟转首,不去看他。
“为何一直处处与我作对?从落水开始,你就逼我,到底是何缘由?还有那日我晕倒之前你使的剑法,今日便一道说明白了,我不想费事儿。”傅凝烟一字一句说道,也不看他,垂眸颔首,手一直抓着锦被。
“你当真不认识我了?我以为那夜你就认出我了。”他的语气带了一丝落寞。原来,她当真不记得他了。
认识,她怎么会认识他这样的高手?她的剑法得师父亲传,世间无人能出其左右,难道是……
许清远又从怀中拿出一物来,“那你可曾识得此物?”他缓缓地道。
傅凝烟抬眸看去,是一方白玉环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却越发失色。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怎么会?他怎么会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