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就像是悬在每个高三学子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班级后面的黑板报,再也没有了高一高二的五彩斑斓,取而代之的是三个硕大的数字,由班长每天一改,而各科老师们也取而代之成了更加抽风式的变态教学。
歌词诗文里说孩子是祖国的花朵,灿烂明媚,可是,请问什么花需要这么疲累的,每天的睡眠时间加在一起不足六小时。
褪一层皮这话,肖季然是常常挂在嘴边的,但是从前的她只是臆测,此时她深刻体会了什么是褪层皮,模拟卷小测单元测月考,三天两头的真是苦不堪言。
五月份,老太太在李女士三催四请下入住了进来,每次叫的时候都带上一句‘然然没人陪没人管’博得同情,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在每次休息的时候,肖季然的饮食得到了质的飞跃,就拿每次喝的汤来说吧,据李女士‘酸溜溜’的语气中可知,每碗汤的制作时长多在八小时以上,这可是李女士四十多年人生里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肖季然靠在转椅靠垫上,脸上覆着英语书,嘴里叽哩咕噜背单词,越背越心烦气躁,就在她想撕书的前一刻,一道轻柔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抚平了她焦躁的心情。
“然然。”石泠从门口进来,声音轻柔叫她。
季然侧头,忘了脸上有书,头一动书从脸上滑下来,眼疾手快抓住了,露出一张苦哈哈的脸:“外婆。”
石泠笑吟吟走到她身边,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乱蓬蓬的头发:“这是怎么了。”她自然是知道小孙女愁眉苦脸的是为什么,可是有些话由自己说出来,比别人的我懂来的更能纾解郁结。
季然举起手里的书晃了晃,一脸的生无可恋:“外婆,好多要背的,我感觉我的脑子都要爆炸了。”
石泠被她夸大的形容词逗笑:“这么严重啊,不过跟考不了好成绩屁股开花比,是不是好了很多。”
季然的脸皱的和包子似的,咕哝:“外婆,小时候,你们是不是经常打我妈,不然她怎么这么喜欢打我,我看心理书上讲,家暴会遗传的。”
石泠手掌轻轻拍在她天马行空的小脑瓜上:“你这小脑瓜一天天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多了才静不下心。”
季然手掌捧着脸支在桌子上,稚嫩的眉宇带着些忧愁,一边回忆一些往事,一遍继续咕囔:“唉,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其他解释了,大舅和大姨实在是太温柔了,相比之下我妈实在太暴躁了,简直就是个暴君。”
“这是因为妈妈对你给予了很厚的期望,那你想想,妈妈对你小致姐和望江哥哥是不是也是相当和颜悦色,亲人间亲近便难免严厉,你望江哥哥小时候啊,也是被你舅舅打的到处乱蹦,我记的最厉害的一次啊,你望江哥哥逃了晚自习整晚泡在网吧,你舅舅和老师赔笑道歉,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翻过去了,结果你舅舅轮了教室角落的扫帚就抽他,你望江哥哥那时候啊,跟猴儿似的,梭着楼梯间的扶栏就跑了,那次后你望江哥哥可谓是一战成名。”
此时正在开会的李政委,一个喷嚏打下来,原本严肃的气氛被生生打散,他做梦也想不到十几年前的老黄历被人这么翻了出来做典型。
当年的李望江一直是一个让老师又爱又恨的角色,他的成绩好,养就了骨子里的不羁,上课睡觉,逃课去网吧,打群架,可人成绩就是好次次年级前十,老师们有多爱就有多恨。
季然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画面,实在是太具喜感的,噗嗤笑出声:“哈哈哈哈,没想到望江哥哥是这样的,亏他在我面前装的那么二五八万的,以后看我怎么糗他。”
焦躁的心情再这样不经意间消散干净,大院里的老人少之又少,李红秀和肖平友工作很忙碌,季然不知道外婆搬来对外婆而言是好是坏,她都没了能讲话的人。
季然将手里的书搁在桌上,用皮筋抓好头发,挽住石泠的手臂,嬉皮笑脸一副土财主的模样:“突然好想吃披萨,走外婆,我请客,咱们吃披萨去。”
距离夏天还有一段时间,屋外虽是阳光明媚,但温度适宜,祖孙两人慢慢悠悠走在高山榕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外婆,我们来猜谜语吧,我先说,‘触摸身体每一寸肌肤,与心的距离,总是相等。’”季然笑吟吟看着她,“答案其实很简单哦。”
石泠低头思索了一下:“心是中心点,距离对等——球。”
“correct,外婆,你真的是太厉害了。”十秒内就能抓住重点说出答案,智商这东西分人的啊,季然眼中闪烁着亮光,“到外婆说题了。”
猜谜是每个少年幼年时都拥有过的一个小乐趣,可是石泠如今已经七十五了,这样的小乐趣离她是四五十年前的旧事了,想了半天石泠才吐出一个:“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季然大笑:“外婆,你这题出的很吃亏哦,红楼梦是所有青少年必看的文学作品,因为妙玉的出场本身就少,我虽然背不出其中的诗,但这句我却是有印象的,答案是坟。”
在心里流出答案时还没怎么,一出口反倒是空气一静。
国人对死后有关的事物总是带着些忌讳。
话一出口石泠也觉得这个迷不大好。
季然举起手:“鲜虾披萨,牛肉披萨,火腿披萨,培根披萨,新奥尔良烤肉味、海鲜味、田园沙律水果味、鲜虾蘑菇味......”念一个弯一根手指,最后十根手指都不够用了,季然很惆怅,“啊,怎么办,外婆,我都想吃,怎么办啊,会不会太贪心了呢。”
石泠扑哧一笑:“还真的是好贪心。”小孩子的敏感,转移话题都显得些微稚嫩。
季然鼓起腮帮子:“这可怎么办,我真的都想吃。”
“披萨店不会一下就倒了,贪心的小然然可以每次去点两个小的,总会都尝完。”
季然用闲着的那只手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点点头:“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石泠低低地笑,视线忽的落在不远处一棵高山榕下的身影上,眯了眯眼,看着有点像年节看见的那个孩子,她问:“那是不是你佳玲阿姨的孩子。”
低头踢石子的季然没听清嗯了一声,抬头瞧外婆眯眼看着某个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一道高瘦的身影,手中在抛掷着什么东西,在他身侧一条到他膝盖上方的狗,可不就是季南么,可是她怎么记得某人曾十分嫌恶地说过‘肖季然,把你摸过狗毛的爪子从我身上拿开。’这是变性了?“是他。”
“我看着也像,要不要叫上他,贪心的然然就可以多尝两个味道了。”
季然的眉心一跳:“不,不用了吧?”眯了眯眼,好家伙,不知道从哪儿拐的军犬,扯了扯石泠的手臂“走吧,外婆,他多半是在训军犬呢。”
可惜不等她们换道,季南的目光已经看过来了,走是不可能了,两人走到他近前。
季南这狡猾的家伙就是会算,那张占便宜的脸几乎是立时眉眼弯弯叫了声:“外婆。”
啧啧,季然不咂舌都不行,论讨大人欢喜,她既没有季南的成绩喜人也没有皮蛋的活络。
石泠笑吟吟问:“南南这是训军犬?”
季南用手揉了揉半抱在身上的军犬头:“不是,这是覃叔的狗,刚刚有急事他和父亲一起出去,我代为看一会儿。”
季然目光对上眼珠子圆溜溜的军犬,一人一狗对峙,尽管她企图用表情恐吓狗子,奈何在这看着就凶恶的军犬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小没良心的,喂了你那么多次,还是没记住我。”
一个抛物线迎面砸来,季然险险截住,不待她瞪去,一坨毛茸茸的物体猛地扑到她身上,由于惯性脚步一个踉跄她坐到了地上,湿濡的舌头舔在脸上,她抬手抱住面前的狗头:“晚了,下次我是不会再喂你了的。”
军犬呜呜了两声,就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季然傲娇地扬扬头:“拜一个,我就再考虑考虑。”
多聪明的狗啊,季然话音一落,两只爪子就朝她拜了拜,季然揉弄狗头的手用了用力,等撸够了心情颇好:“哼哼,这次就原谅你了。”
某段时间她一度想养一条狗,奈何反对派是李女士,李红秀对这一类活体,那叫一个嫌弃又嫌弃,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能屈服在李女士的淫威下。
湿濡的舌头又在脸上舔了两下,季然咯咯地笑,没注意到石泠眉毛微不可闻的皱了皱,老一辈的总会觉得这一类毛发密盛的小动物不干净,就是看着再可爱也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看着孙女脸上的笑石泠没说什么,将目光挪开看向季南,发现男孩正目不转睛瞧着小孙女,眉心又是一跳。
季南余光察觉到视线,对上老太太混浊但精明的眼,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被洞悉,遮掩在她面前就像是掩耳盗铃的把戏,大大方方任她瞧着:“外婆,是在散步吗?”
石泠犹记得第一次见曹佳玲,是李红秀带她来家里玩,两个小姐妹感情好的很,常常同吃同住,曹佳玲总是轻轻柔柔的,待人处事落落大方,和自己的女儿一比立见高下,她打心眼里喜欢,面前的男孩子周身有他母亲的淡然,却又比他母亲多了一份刚毅。
目光笑吟吟睨了一眼撸狗撸的欢快的季然:“土财主说邀请我去吃披萨,南南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