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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RENDEZVOUS 1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怎么说呢,我已经看开了。嗯。”

说完,那个男生害羞地笑着,不断地点了好几下头。银框眼镜之下的双眼皮圆眼睛像女孩子一样,使他原本就略显稚嫩的容貌给人感觉更为年轻了。

“嗯,大概就是这样。”

由于大家在学校都“曾洋”“曾洋”地叫他,导致祐辅虽然觉得这个姓氏很少见,却也以为他真的姓“曾洋”,没想到这其实是他从小学时就有的外号,真名是曾根崎洋。

去年曾洋刚进入国立安槻大学的时候,也曾经常与其他新生一起参加祐辅举办的酒会,但暑假过后就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子了。等到过完年,别说是酒会,他连学校都不来了。

原因不知为何,只知道那个时候曾洋一直在学生公寓里闭门不出。朋友担心他患上抑郁症,便联系了他的家人,甚至还让家人来探望,可见事态确实十分严重。在班主任、心理辅导员和他父母的共同商讨之下,他于今年四月正式提交了休学申请。

他回老家住了一个月左右,然而可能是因为和父母同住有些拘束,又在五月回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关于曾洋,祐辅掌握的信息大概就是这些了。

八月十七日,暑假已过半。

回老家和去旅游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回到了校园。这么说来,已经好久没有举办酒会了。仿佛看穿了祐辅的心思,一位学弟来找他搭话。“边见学长,今晚要不要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就是说嘛,当然好了。”祐辅想着,时隔许久重操旧业,在校园里兜兜转转,找看起来很闲的人搭话,并在老地方“三瓶”预订了位置。这次连曾洋也来了。

“哟,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顺利吗?”

祐辅发问之后,对方的回答便是开头的那几句话。他还说道:“再这么磨磨蹭蹭地消极下去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就此把自己能做的全做了,好做个了结。”

在祐辅眼中,曾洋的表情十分开朗,不像是在强颜欢笑。说到底,如果他还没有恢复正常,应该也不会想来参加酒会。这样看来,复学也应该指日可待了。那时的祐辅还如此乐观地确信着。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来,喝,给我尽情地喝,大口大口地喝。”

在祐辅为曾洋的杯子里倒啤酒时,身后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学长。”

“嗯?”回头一看,原来是狮子丸。这也是个外号,来人的真名叫石丸[2]尚之。

他就是那个向祐辅提议“今晚要不要大家一起热闹一下”的人,今晚酒会的发起者。

“哦!狮子丸。过得好不好啊?”

“别这么叫我啊。”

他拥有与年龄不符的禁欲风范,还拥有仿佛是“质朴刚健”一词完美体现的强壮躯体,而他那可怕的长相就像是一头即将怒吼的狮子,与他的外号再相衬不过。然而他本人的性格却意外地软弱,而且他是真的很讨厌这个外号。

“我只求您别再用那个外号叫我了。”

“搞什么搞什么?连酒杯都没拿?还是说你不想喝啤酒,想喝清酒啊?”

“不是,那个……”狮子丸突然变得一脸纠结,悄悄对祐辅咬起耳朵,“今天,那个,就是……那、那谁,不、不来吗?”

“不来?你问谁?”

“就是、那个、高、高,”他不知为何一脸窘迫,支支吾吾,“高、高濑小姐……”

“难道……你是问高千?”

“是哦,说起来还真是。喂,学长,高濑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突然插进了一个听起来醉得不轻的粗哑声音,“喂喂,高濑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只是今晚,最近都完全没看到她啊。”

是小池先生。其实小池先生也是个外号,原因是这位仁兄的外貌就像是漫画名作《小鬼Q太郎》中登场的那个随时随地都抱着碗吃拉面的谜之大叔“小池先生”3D化了一般。鸟窝般的自来卷、矮小的身材,以及一双无法判断在看哪里、在想些什么,犹如鱼糕的剖面图一般的眼睛,甚至连眼镜边框都与那个角色一模一样。不管怎么看,他都是小池先生本人,所以最后甚至没人在意他的真名到底是什么了。

小池先生提出的这个问题似乎也是其他人关心的话题,之前一直分散在各处、自顾自聊得热火朝天的小团体几乎同时安静了下来。没有意识到大家都在侧耳倾听的小池先生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

“不像是回老家了啊。更何况连小兔也不在。更令人震惊的是,连那个匠仔也不见了。对对,搞不好匠仔不在才是最令人吃惊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不管出什么事都绝不会缺席酒会的家伙竟然不在。”

“他在疗养啦。”祐辅把小池先生贴过来的大红脸嫌弃地推开,点上烟,慵懒地从鼻子里“呼”地吐了一口气,“疗养。”

“啊?疗养?你说谁啊?”

“匠仔啊,匠仔。”

“你是说,他生病了?”

“不是。那家伙也是人,偶尔也需要让肝脏休息一下啊。”

“我怎么觉得对匠仔来说,不让他喝酒才会对身体有害啊。那高濑小姐和小兔呢?”

“都说了在疗养啊,疗养。”

祐辅当然不打算在这个场合详细说明在那个关键的日子,七月二十八号,他们三人在白井教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3]。说到底,连祐辅自己也没有完全搞清楚,这也是一个原因。

嗯,总之“在疗养”这种说法倒也不完全是谎言,至少从精神层面来说。

“啊?三人一起?都在疗养?什么嘛,这算什么事啊?”

“你这家伙还真是,高千和小兔也是人,怎么能一年到头没完没了地喝酒呢?偶尔也要让她们休息一下肝脏啊。”

“真是搞不懂。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你指什么事?”

“哎呀就是,嗯,我也说不好。比如,对了对了,像是电视里经常有的青春偶像剧那种,彼此产生了误会之类的。”

“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尴尬到无法来参加酒会。”

“他们仨之间?怎么可能啊。倒是你这家伙,可是连话都开始说不利索了。”

“真是的!真的什么都没有?”

“没,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不过说到底,我什么都不知道。估计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来参加酒会了。你要是真那么在意,就直接去问他们本人吧。”

“对了,说到发生了什么事,学长你是不是也产生了什么心境上的变化?”

“咦?这话怎么说?”

“哎呀,就是那个……”小池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捋了一下他那自来卷的鬓角,“头巾啊,红色的那条。明明是你的标志物,最近却没有戴,是不想戴了吗?”

“不,是不知道在哪里弄丢了。”

“真的?难道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想通过改变形象来转换一下心情吗?啊,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你又懂什么了?”

“学长,你是被甩了吧?被高濑小姐。这次终于被甩了个彻底。”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祐辅冲着小池先生的脸“呼”地吹了一口烟,又“哼”地耸了耸肩,“我可不是吹,你可知道我至今为止被高千打击过几百次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甩不甩的。”

“不过,真遗憾。”插话的是昵称为小南的女生,本名写作平假名的“阳南”[4],“真的太遗憾了”。

“嗯?什么事,至于遗憾成那样?”

“我还期待着来边见学长组织的酒会,搞不好能见到那位高濑小姐呢。是不是?”

“嗯!嗯嗯嗯!”昵称为南子的日南子两眼放光地应和着,“就是说啊,真的好遗憾哦。我还想和高濑小姐聊天呢。”

顺便一提,据说日南子在上大学之前的昵称也一直是“小南”,后来和毕业于另一所高中的阳南认识并成为好朋友,两人几乎整天都黏在一起,使周围的人对如何区别二人的称呼十分头疼。鉴于总要有一人放弃“小南”这一昵称,大家便暂且把日南子叫作“南子”,但目前还没有最终确定,所以把她们俩统称为“双小南”的情况比较多。

“我说,你们两个。”祐辅叹息着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夸张地张开了双臂,仿佛在说“来吧,快扑到我的怀里来”,“有什么可难过的,真是麻烦。看看,这儿不就有一个水灵灵的大好男人吗?”

“哎……可是……”

“我们才不要呢,是吧?学长的话,有点……”

“是啊,只想说‘No, thank you'。”

“双小南”牵着彼此的手,笑得前仰后合。

“为什么啊?如此完美的我到底哪里‘有点……',又怎么‘No, thank you’了?能不能详细地告诉我一下?”

“哎呀就是——对吧?”

“非要说的话,学长你太邋遢了。看看你那头发,还有络腮胡。你说是不是?”

“好嘞,那我这就去理发店弄干净,再来诱惑你们。等看到变身后性感得令你们眩晕的我,再后悔我可不管。”

“不不,绝对不会。是吧?”

“嗯。要是被高濑小姐诱惑,我倒是会认真考虑一下。”

“啊啊,我也是我也是!我会立刻……改变性向……嘿。”

“我也要我也要!”小南尖叫着抱住了南子,似乎比看起来的还要醉一些,“要是被高濑小姐这样紧紧地抱着……啊啊!”

“哎呀,她想对我做什么事都行!”

“双小南”仿佛双胞胎一般,同时眼神迷醉、脸颊染上粉红色,开始神游太空。虽然大部分是酒席上的戏言,但似乎也不全是玩笑话。

“哈……简直是世界末日啊。”祐辅一边往男生们的酒杯里倒啤酒,一边叹了口气,“你们几个,就不能争气点吗?快去把她们俩拿下啊。”

“哎呀。”一边道谢一边举起酒杯的男生外号为早田队员[5],他挠了挠头说道,“我可没有自信。和高濑小姐竞争,我还早了十年,十年哪。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给早田队员起这个外号的人正是祐辅。第一次与人家见面时,他坚称“嗯?仔细一看,你长得跟奥特曼里的那个角色一模一样哎”。被评价为长得像早田队员,他的心情似乎很复杂,不知是否该高兴。总之,最后参加酒会的其他学生也都渐渐开始这么叫他,这个外号就彻底确定了下来。

“但是总觉得……真意外啊。”外号为尼采的男生停下了正往嘴里塞炸鸡的手,歪了歪头,“关于高濑小姐有那种兴趣的传言,我原来还以为完全是说笑,但似乎也不全是?”

顺便一提,他的真名叫贽川[6]。从他的名字读音出发,硬要以“这么说来,你真长了一张哲学家的脸”为由给人家取了“尼采”这个外号的人,不用说,还是祐辅。

“谁知道。她本人也没有否定,现在简直一提到她就会蹦出那个词来。”

“你的意思是,其实她不是同性恋?”

“谁知道呢。”

“学长你不知道吗?明明你们成天待在一起。”

“要是你那么想知道,下次见到她的时候直接问她本人不就行了。”

“那、那怎么行。”尼采发出有些卑微的失笑声,“那么可怕的事情,我可做不到。是吧,早田队员?”

“是啊,所以才会向学长打听嘛。等等,喂,你这家伙居然想趁乱蒙混过关,我又不是科学特搜队的。”

“真是的,一个个都是这副德行。”

“啊,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发出与在场气氛略微不符的漫不经心的声音的是曾洋,“是三角关系啊,肯定是。”

“啊?你说什么?”

“小兔是指羽迫同学,对吧?大三的羽迫由起子。”

“是啊。”

“匠仔就是匠同学,记得也是大三的吧?名字叫千晓,却是个男生。这两位我应该都见过。”

“嗯。他们俩一般都会来参加酒会,去年你应该见过。”

“是吗?果然,羽迫同学在和匠同学交往,对吧?”

“哈?”

刚要点上的香烟从祐辅的嘴里“唰”地掉了下来。他与同样一脸猝不及防的小池先生呆呆地对望了一眼。

“双小南”对他们两人毫不理会,反倒对早田队员和尼采十分有兴致。

只有狮子丸一人不知为何,用余光尴尬地瞟了曾洋一眼。

“不过,高濑同学对羽迫同学也是真心的,对吧?所以现在,高濑同学和匠同学形成她展开了三角斗争关系……”

半张着嘴的祐辅又与小池先生对望了一眼。

“第、第一次听说这种人物关系图啊。”

“怎么说呢,真是个、崭新的构想啊。”

“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那三位今天没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因为他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所以才不想看到对方。”

“不、不是的。不是不是。”祐辅终于把烟捡起,点上了火,“曾洋啊,不用担心,不管怎样也不会是这个原因,绝对不会。”

“学长你说得肯定,但这种事可说不准哦。鉴于对高濑同学来说,这是一场得不到回报的禁忌之爱,处于劣势的肯定是她,所以搞不好她会因为想不开而对匠同学出手,酿成流血事件——”

“高千……对匠仔出手?”祐辅想象着假定加害者和假定被害者连身高差都实在过于不平衡的戏剧性场面,忍不住笑了出来,“那、那种事,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

“都说了这种事说不准了。高濑小姐平常不是很酷吗?越是那样的人,越容易在想不开时走极端。”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肯定没人比她更极端,这点我承认。但是曾洋,真的不会的,只有你说的那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是什么高千和匠仔围绕着小兔的三角关系,那、那种……”一瞬间恢复了严肃表情的祐辅“噗”地吐出一个烟圈,又立刻捧着肚子大笑起来,“那种、那种像漫画一样的情节……还什么高千对小兔,哈哈,哇哈哈哈哈。”

“啊——学长真是的,你这样对她们二位不会有些失礼吗?”小南半开玩笑地鼓起了腮帮子,然而眼神里却没有多少笑意,“羽迫同学多可爱啊,对不对?她真的好可爱哦,我好想抱抱她。”

“嗯!嗯嗯嗯!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要是她和高濑小姐在一起了,很般配啊。”

“嗯,真的很不错。如果真是那样,我会为她们俩加油的。”

“我也是我也是,我是第二号支持者。”

“喂喂,不管你们说什么,我也不允许这种犯规行为。说到底,就算是三角关系,也应该是高千和小兔她们俩围绕着我展开对决嘛。这才是应有的情节啊。”

“呜哇——居然如此厚颜无耻。怎么样?大家怎么看?”

“小南,对学长就随便上手吧,我批准了。”

“好——啊!学长你这家伙!”

“啊好疼!不不不,这也是对受欢迎的男人的考验,你们几个也加油啊。”

“我们就免了吧,是不是,早田队员?”

“是的。等等,喂,我又不会变身。”

大家就这样边喝着酒边狂欢,眼看就快到晚上十一点了。

“好,接下来要去第二摊吗?地点是我家,好处是可以免费喝酒哦。请大家踊跃参加。”

为了确保能够容纳尽量多的参与者,热衷于聚会的祐辅虽然还是学生,却租了一幢独栋二层小楼。不过鉴于这幢房子已经旧到仿佛马上就要倒塌,所以租金便宜到近乎不要钱。

“啊,我得走了。”曾洋站起身,低下了头,“我有约……不,我好像得了夏季风寒,所以就先告辞了。”

“哦,下次见。”

“那么各位,”尼采从店员那里接过账单,“来付一下今天的账吧。”

传说中很擅长计算的他立刻算出了精确到一日元的每人应付金额,自然也就被任命为收钱的角色。他把自己那份放在桌子上,其他人也纷纷把纸钞和硬币放在了他面前。

曾洋也拿出了钱包。祐辅无意中朝他手上看了一眼,只见他正在搜集千元纸币和所有硬币。感觉付完平摊到每人头上的金额,他的钱包就要空了。

“要是手头紧张,就下次再给吧,我先帮你垫上。”

“不,那怎么行。”曾洋一脸无忧无虑地笑了笑,“我这个人的性格是这种事必须当天算清,不然就不舒服。”

“这样哦。”

“因为,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啊,必须得把该处理的事处理好。啊,学长。”他吐了吐舌头,害羞地笑了一下,“刚说完大话就提出这种要求,真是不好意思。能不能给我一两根烟?我的抽完了。”

“好嘞。”

祐辅把还剩五六根的烟盒豪爽地递给了他。

曾洋滑稽地做了个叩拜的姿势道谢。他走在最前面,其他人也都陆续站起身,走出了“三瓶”。

“我走啦。”背对着大家的曾洋仰望着夜空接连点了好几次头,手里拿着刚才那包烟,一个人迅速地离开了。

祐辅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一边歪了歪头……咦?

那家伙,不是住在学生公寓吗,却在往相反的方向走,而且他没有丝毫犹豫,急匆匆地朝着大路走去。看起来是接下来还有事要办啊。然而,在这个时间?看他脚步稳健,应该不是因为喝醉而辨不清方向。这到底是……

还有,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像啄木鸟一样微微点头?看起来像是在打节奏,但他没戴耳机,并不是在听音乐。

大概是喝醉了打晃吧。让他一个人回去没关系吧?

“曾洋呢?”对正在担心地想着“要是他能顺利回家就好了”的祐辅发问的,是最后一个出店的狮子丸。

“回去了。他说不参加第二摊了。”

“是吗……啊,学长,小票怎么办?”

“没事,扔了就行。”

“那么我也……”把小票递给祐辅后,狮子丸一脸忠诚,甚至可以说是硬派地对每个人低头道别,“就此告辞了。”随即快速地向学生公寓方向走去。

看着手里的小票,祐辅歪了歪头,却说不清哪里不对劲。他没有多想,把纸片揣进了口袋。

原本作势要回去的早田队员和尼采在知道“双小南”会留下后,也恬不知耻地跟到了祐辅的家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俩?”祐辅嘲弄着两人,“不是说与高千竞争还早了十年吗?”

“不不不,不肖之才贽川也想努力精进是也。是吧,早田队员?”

“正是。鄙人也想借此良机,以求与小南和南子更加亲近。啊,喂!都说了我不是科学特搜队的了。”

到头来,没参加第二场聚会的就只有曾洋和狮子丸。

在祐辅家重新干了一次杯后,气氛又高涨了起来。六个人打牌打得兴高采烈,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觉得有点饿了。”祐辅把冰块摇得哗哗响,啜饮了一口加冰的威士忌,“喂,匠仔,给我做点什么吃的……啊,对了。”使唤人的话刚说到一半,他就颓丧地垂下了头,“那家伙……不在啊。”

“总觉得,学长,有点……”小池先生一脸打趣的表情,“像是被糟糠之妻抛弃的没用的丈夫一样。”

“是吧。不对,喂!你这家伙,谁是糟糠之妻啊?谁又是没用的丈夫啊?不要说这种恶心的话。”

“这么看来,其实是围绕着匠仔发生了三角关系?咦?要是这样的话,和学长竞争的情敌该是谁呢?开玩笑的啦,哇哈哈哈哈。那种人是不可能存在的啦。”

“我来做点什么吃的吧。”笑着对正在痛殴小池先生的祐辅开口的是小南。她站起身,打开了冰箱。“让我看看。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啊?全是啤酒。”

试图以打下手为借口接近小南的早田队员和尼采同时作势要站起身,却都慢了一步,被南子抢先。

“真的欸——”无视那两个跌坐回去的男生,南子也在冰箱中翻了起来,“啊你看,有冷冻乌冬,还有不少呢。”

“蔬菜呢?有大葱,还有圆白菜。哼哼,要是有肉就好了。不过这个要求可能太奢侈了。嗯,有肉馅?算了,这次用这个代替也行。好了,想吃炒乌冬面的人——”

包括正把小池先生的头夹在腋下的祐辅在内,四个男生全都“哦——”的一声举起了手。

“说起来,学长。”尼采突然降低了音量。可能是因为不太能喝兑水威士忌的缘故,到了祐辅家之后,他连第一杯里的酒都还没怎么喝。“关于刚才曾洋说的话……”

“你指哪句?”

“就是围绕羽迫同学的三角关系那件事。”

“都说了那种离谱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要是男人们围绕着高千互相残杀的话还可以理解。那样的话光是三角可不够,得是十三角关系那种规模壮大的混战。”

“不,我不是说这个。你不觉得明明那话题很无聊,曾洋却格外来劲吗?就是从他的语气来看。”

“是吗、有吗?”

“我想了一下,他是在就着高濑小姐的话题借机讽刺吧?”

“讽刺?什么意思?”

“讽刺刚才回去的狮子丸啊。”

曾洋和狮子丸同是来自叶世森町的,据说两人在当地的县立高中曾是同学,再加上两人的母亲关系很好,两家人之间常有来往。

“从去年开始,曾洋不是一直情绪很低落,连学都不上了吗?我听传言说,可能是因为失恋。”

“哦,失恋啊,年轻人最常见的挫折啊。”

“还不仅仅是单纯的失恋,据说那个前女友是因为移情狮子丸,才与他分手的。”

正煮着冷冻乌冬面和正用平底锅炒着碎蔬菜和肉馅的“双小南”同时发出“哎——”的声音。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说三角关系什么的啊。更何况对方还是家族之间都有往来的朋友,这还真是残酷啊。”

虽然点了点头,但祐辅心里其实并不太同意这一说法。他试着回想刚才在“三瓶”时曾洋和狮子丸的样子。确实,两人显得有些疏远,但难道不是单纯因为座位离得比较远吗?至少他没感觉到尼采口中那种情敌间的紧张气氛。

“可是,要真是那样,也太那个了……不是吗?不过在今晚,不对,是昨晚,在昨晚的酒会上,他们俩是一起过来的啊。”

“是啊。”伴随着辣酱油甜甜的香气,盛满了乌冬面的盘子被南子一个接一个地端了过来,“曾洋同学看上去还挺开朗的。”

“是啊是啊。”小南一边拿来装在一次性小袋里的木鱼花和众人的小碟、筷子,一边赞同道,“反倒是狮子丸同学给人感觉不在状态。”

“我猜他是因为虽然出于无意,却夺走了朋友的女朋友,导致心里有种罪恶感。”“说起来,那个女朋友到底是谁啊?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肯定不是吧。”

“我觉得不是哦,萨特。”插嘴的是早田队员,“据我听到的情报,似乎比他年长,已经是个职场女性了。”

“你的情报不一定就是真的啊。而且,我不是写《辩证理性批判》的那个,我是写《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

“哎哟,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啊。”

“年长的职场女性……啊。”祐辅抱着手臂陷入了思考,“像这种成熟女性,会与年仅二十岁的学生交往吗……当然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但移情的对象居然也是个年轻的学生,你们怎么看?”

被祐辅以“想要问问同为女性的意见”为借口提问到的“双小南”一边把热腾腾的炒乌冬拉到面前,一边对望了一眼。

“你是问可能不可能?那当然有可能了。是吧?和恋爱有关的事,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怪不得曾洋同学会抑郁呢。偏偏还是被那么亲近的朋友抢了女朋友,这可真是太沉重了。”

“但是,”南子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环视了一圈众人,“我觉得跟他本人的性格也有关系。”

“性格?你是说曾洋同学?”

南子“嗯”地点了点头,舔去了沾在嘴上的酱汁。

“去年,我在第二外语课上与他同班。记得是五月还是六月的事,那天,曾洋同学因为把罐装饮料带进了教室,被老师训斥了一通。”

“被训了?”

“有些老师对那种事不太介意,就不会多说什么,但那天偏偏是个很严厉的老师。”

“谁啊?”

“你问名字?我忘了,是个没怎么听过的名字。一位年长的男性,戴眼镜,小个子,有点像树袋熊。”

“哦。”对于有数次留级和休学经历,已化身为学校牢头的祐辅来说,这点线索就够了,“是社下老师啊。”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那位老师对曾洋说了类似‘不许拿着那种东西,给我扔了’之类的话,让人听着觉得又不是小学生了,不至于那么严格吧。”

“谁叫他是个比较老派的人呢。”

“虽然不知道曾洋最终有没有把饮料扔掉,但他那天拿着罐子走出教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种做法,怎么说呢,也有些孩子气。”

“然后过了一阵子,就在大家都要把这件事忘了的时候,曾洋同学又在同一个老师的课上拿着一罐饮料进来了。”

“哎呀呀。”

“但这次不是真正的饮料,只是一个看着像是易拉罐的东西。不出所料,老师又严厉地批评了他一通。这次曾洋同学仿佛卖弄般地冲着那位老师,把手里那个假易拉罐‘啪’地掰成了两半。”

“咦——掰成两半?”

“其实那是个铅笔盒,是做成饮料易拉罐样子的铝盒,一个用来搞笑的小道具。”

“这么说来,曾洋他是故意把那个道具拿进了教室……”

“是的,大概是想对被老师训斥一事进行报复吧。那位老师也完全上了他的套。”

“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应该说淘气吗?”鉴于外表与著名漫画角色实在过于相像,小池先生很讨厌在众人面前吃拉面,但貌似只要换成炒乌冬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正以惊人的气势嘶溜嘶溜地吸着面条。“这肉沫般的口感也真是,嗯嗯。”

“你们怎么看?我是觉得不太好。看着老师难为情的样子,我都觉得很尴尬。那时曾洋看起来似乎很平静,或者说是一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一看就知道他其实得意得很,觉得自己干得漂亮。”

“我也不喜欢。居然做出这种事,真够讨人厌的。”不知是不是食欲大开,小南不停地往自己的盘子里添面,吃了一盘又一盘,“简直像个小孩子。居然还特意使用那种道具,真是受不了。”

“是吧。所以说,肯定是他那种黏糊糊的性格让他的女朋友感到厌烦了。”

“如果是这样,”尼采露出一副“此话真是深得我心”的样子,冲南子笑着说道,“他很有可能是想借着三角关系的话题来讥讽狮子丸啊。”

然而南子的反应却很冷淡。“嗯,这个就不好说了。”

确实从曾洋身上可以看出他在精神上还有不够成熟的一面。虽然只是大致印象,但从刚才听到的轶事来看,他大概是那种很看重自己的自尊和面子的类型。祐辅拆开一包烟,想着。

如果是这种性格,不仅是男女关系,只要事情不能按照他的预想进行,他都会很难调整心态,容易把自己逼得太紧,甚至可能陷入抑郁状态。

然而,从今晚——已经是昨晚——的曾洋的样子来看,他应该是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用一个俗套的词语来形容,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

这时,祐辅确实这样相信着。

“哎呀哎呀,不知不觉外面都亮了。”

小池先生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大哈欠。

结果,所有人直到天亮都在充满辣酱油香气的祐辅家里兴高采烈地打牌和聊天。

“等到七点,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去‘I·L'。”

“啊?”早田队员大叫一声,“我、已经、困了。”

尼采也频频揉眼睛。

“你们可以不去,什么时候想回去都行。顺便说一句,那可是高千经常去的店。”

“哇——我要去我要去!”“双小南”的响应使哈欠连发的男生们陷入不好脱身的境地。最终六人决定一起前往学校附近的咖啡店“I·L”吃早餐。

与“双小南”和祐辅的精神百倍形成鲜明对比,另外三个男生已经疲劳到了极限,只是默默地把吐司、咖啡和白煮蛋机械性地往嘴里塞。

“那个……”结账的时候,祐辅悄悄问老板娘,“匠仔那边有没有什么联络啊?”

“没,还没有。”

据老板娘说,在这里打工的匠仔只交待说这个月要请假,而他九月之后的班次还没有安排。“这样·啊。”祐辅道了声谢,离开了“I·L”。

“喂喂,学长。”小南用手肘撞了撞祐辅的侧腹,“可以的话,我们要不要再去哪里聊一会儿天?”

“好耶……我也要去……”

满心以为这次终于能回去了,身心都已松弛下来的早田队员和尼采听到这话,差点儿瘫在路上。

“我没问题啊。那去国道旁边的家庭餐厅?”

“耶!”

“走吧走吧。”

“我实在无法奉陪了。”看来还没有被“双小南”的魅力彻底俘虏的小池先生干脆地挥了挥手,掉转了方向,“我先走了。大家,晚安。”

“怎、怎么办,早田队员?”用极其羡慕的眼神目送小池先生的背影远去的尼采呻吟道。他的眼睛下方已经出现了黑眼圈。

“要死一起死吧,我也要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队长!”

“嗯,你的气魄值得嘉奖。不对,什么时候我也成了科学特搜队的了,还是队长?”

早田队员和尼采拼尽余力才跟到了家庭餐厅,却在听到祐辅刚一坐下就点了“五杯生啤,中杯”时,一同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

“学、学学学、学长?”

“还、还要喝啊?从现在开始?”

“你们俩不是要与高千竞争吗?”祐辅满不在乎地与“双小南”一起说了声“干杯”,“要是那样,像这种经典的流程可得轻而易举地过个一两轮才行啊。”

“比、比起这个,我们没脸面对全国各地正要去上班的上班族啊。”

“早田队员,现在正是你变成巨人的时刻。”尼采把手里的汤勺“啪”地举向空中[7],“这样就可以把胃容量一下子扩大了。”

“能量不够啊,队长。”

“都说了,我又不是小林昭二[8]。”

好不容易喝掉了大约三分之一杯生啤,两人似乎到了极限,开始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虽然还时不时地回过神抬头看看,却在看见对方充满困意的脸后更加感受到睡魔的猛烈攻击。在这种叠加效应之下,两人最终一同趴在了桌上,真的进入了梦乡。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双小南”若无其事地又叫了一杯生啤,还说着“想吃点东西”“点个披萨吧,披萨”“我想吃点甜的”。连祐辅都有些被她们的气势压倒。

“啊……不过真开心啊……”

“嗯。学长,谢谢你。要是可以,下次也叫上我们吧。”

“哦哦,我可是随时都非常欢迎啊。”

“还有这几个人。”南子偷偷用手指了指正在打呼噜的男生们,“挺有趣,也挺上道的。”

“算是吧,嘿嘿。”

“什么啊?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嗯……哎呀,就是觉得,有点是我喜欢的类型……”

“欸?是、是哪个?哪个?”

“双小南”互相偷偷咬了咬耳朵,随即“嘎嘎”笑做一团。

“喂喂,你们两个。”祐辅苦笑着说,“这种事要在他们本人睡着之前说啊。”

“不,那可……”“双小南”突然换上一副极其严肃的表情,“不行。”

“嗯?为什么?”

“因为,要是我们不小心流露出了一点好感,对方就拽起来了,那多讨厌啊。”

祐辅眨了眨眼。“哦。”

“该怎么说呢,男人不是总是立刻就想越界吗?或者应该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想视界线这种东西为不存在。”

“界线……是指?”

“不管是多亲密的关系,哪怕是家人,不是都应该有一条个人需要守住的界线吗,对人类来说?”

“你是说隐私?”

“也包括在内吧。不管是彼此多么相爱的恋人也好,长相厮守的夫妇也好,不是都应该有一条彼此不能逾越的界线吗?”

“那是当然。嗯。”

“但是男人,尤其是被女方示好之后,就会表现得仿佛界线这种东西完全不存在一样。这就是令人讨厌的地方。”

“说是得意忘形可能有些过分,但实际上的确如此。他们会在所有事上把自己的做法强加于人,只认同男人的理论和价值观。”

“而且就像是理所当然一样,是吧?我们当然也不是不想与男生交往,可是只要一想想将来的各种事情,就有点……是吧?”

“嗯。太麻烦了,各种麻烦。”

看来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把这个理论摆到台面上了。“双小南”配合完美,祐辅只能暗自佩服,觉得她们俩组合在一起,搞不好可以成为与高千相媲美的辩论家,简直像在听立体声一样。

“所以说呢,男人连跟女人认真吵架这件事都做不到。”

“嗯?怎么讲?”

“当意见出现冲突时,不好好理论到底,在中途就放弃的,不总是男人一方吗?他们还说什么是因为女人总是感情用事,无法理性思考,所以交谈才无法进行下去,真是太扯了。”

“没错没错,就是因为他们是以女人应该无条件赞同男人这一前提来与女性接触的,交谈才进行不下去。那样一来,我们当然也无法保持理智了。”

“明明从一开始就放弃争论的是男人,他们却说出谈话无法进行是因为女人太蠢了这种荒唐的逻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从出发点开始,男人就无视了与他人的关系中绝对不可缺少的那条界线,觉得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不可思议的是,与他人交往既麻烦又困难这一普遍真理男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然而为什么一涉及男女关系,他们就觉得应该另当别论了呢?”

“人们经常说,男人是在追求母亲的形象。基本上对男人来说,女人必须要像温柔的母亲一样,是不能有心理纠葛存在的。然而,那不就意味着从最开始就否定了对方的人格吗?”

“你们的意思是,男人没有把和女人之间的关系看作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对吗?”

“是的,学长,就是这个意思。因为他们擅自决定女人是充满母性的,是治愈自己的港湾,所以一遇到矛盾,就只会得出问题都在女方的结论,才连吵架这种事都做不到。”

“虽然我的经验没那么丰富,但这种现象确实存在。当我和男朋友起冲突时,我自己心里也想着为了这点小事不至于爆发到这种程度,并且也能看出对方心里正冷冷地想着‘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突然情绪化,所以说女人真是……’但是,那其实是因为没有被对方作为平等人格对待,日积月累产生的不满而导致的结果。”

“这是男权社会的历史产生的构造问题啊。由于女人自己也很清楚正在为区区小事而失去理智,便会试图硬要找些理由来自圆其说,最终理论出现漏洞,陷入恶性循环。然而,那是因为她们被逼到了那个地步啊。”

关于这件事,要是男女的立场倒过来,不是也有可能发生吗?祐辅想着。不,不仅是男女关系,两代人之间也好,不同人种之间也好,所有情况下,少数的一方都容易被强加以特定的标准,这是人际关系中与权力平衡相关的普遍问题。然而,就算明白这个道理,“双小南”肯定还是会继续宣泄平时积累的不满,所以祐辅决定还是不要不识趣地擅加提醒,以免被误以为是在找事。

“就是因为这种事情反复发生,才会让女人都不够理智、无法理性思考这种荒唐的言论像既定事实一般传遍街头巷尾。原来如此。”

“所以,回到刚才那个话题,女人主动对男人表示出好感,真是再愚蠢不过了。这样只会让男人得意忘形,没有任何好处,绝对是这样。”

“哎呀哎呀,作为男人中的一员,这话听着还真是刺耳啊。”

“哎呀讨厌,学长。”刚刚还在愤慨激昂地控诉的“双小南”一下子转怒为笑,“你没关系啦,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学长你是那种即便被女性告白,也绝对不会误会的类型。”

“怎么会!”祐辅不禁喷了出来,“怎么可能,我可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极其极其普通。不,搞不好我才是最麻烦的那种,会自作多情到暴走的类型哦。”

“我不觉得啊。”

“我也是。”

“为什么?”面对态度过于认真的“双小南”,祐辅的心情变得有些奇妙,“你们把我捧得也太高了,有什么依据吗?”

“毕竟不管怎么说,学长是那位高濑小姐的朋友嘛。”

“高千的……欸,那个,稍等,所谓依据,就只有这一个?”

“当然,我们还没有和高濑小姐直接说过话,但是从听到的种种英勇事迹来看……是吧?”

“嗯。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会与不懂如何与别人保持恰当距离的人做朋友的人。”

“英勇事迹啊。”

虽然祐辅也想听听是什么英勇事迹,但还是决定放弃了,毕竟那可是高千。在她本人不知道的地方,一定诞生了无数荒谬绝伦的超凡传说。要是祐辅每件都去纠正,说与事实不符,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不,说到底,祐辅对高千的事情也并非无所不知。有些怎么听都过于夸张的事迹,反而可能是真的。要是以为光凭自己就能判断与她有关的流言和传说的真假,那才是不自量力的表现。

并非无所不知啊……

对高千,也就是高濑千帆这名女性,祐辅都知道些什么呢?

现在她不在,并且和匠仔在一起,这些祐辅是知道的。

然而,就只有这些。他们两人现在在哪里,何时回来,都是未知数。

当然,祐辅也没有问过。唉,也许在这点上,祐辅就像“双小南”所说的,与高千“保持着距离”吧。所以……

“所以,我才不行啊。搞不好是因为这个原因。”

“什么?”

“嗯?啊,没没没,没什么。”

上午十点,趁两个男生终于睁开了眼,五人离开了家庭餐厅,晃晃悠悠地结伴走向学校。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你是老爹啊。”

“老爹?”尼采冲着亲昵地拍了拍自己肩膀的祐辅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啊?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小林昭二吗。一提到小林昭二,不就是老爹[9]吗?”

“哎哟,学长你总是只记得住这些事。说到底,说我长得像哲学家的不也是你吗?请别擅自把别人进行格式塔转换[10]啊。”

“格式塔转换吗?”“双小南”嘻嘻地笑了起来,“你在遣词造句上似乎也有点像哲学家啊。开玩笑的。”

祐辅与这四个人的关系已经十分融洽,互相拌着嘴在学校正门前分开,祐辅独自回到了家中。

屋里还微微飘着辣酱油的香气。祐辅斜眼看了看散落一地的空易拉罐和脏盘子,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啤酒。

痛饮了一口啤酒的祐辅嘴边冒出白沫。他用手背抹了一把,环视了一下室内。

要是在以前,这里会有彻夜大闹后醉倒在地的匠仔和高千,还能听到小兔他们的鼾声,然而现在却……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哼!”祐辅把剩下的啤酒喝干,一个人自言自语,“我才不寂寞呢,开玩笑。唉,我这是在说什么呢?我是傻瓜吗?”

他一下子躺倒在排成排的坐垫上。“我是傻瓜吗?”他恋恋不舍地咕哝着,进入了梦乡。

电话铃声使祐辅睁开了眼。一瞬间他还以为是闹铃响了,急忙慌张地用手摸索着,想按掉闹钟,同时坐起了身。

原本以为只是小睡了片刻,一看表才知道已经傍晚了,还有约十分钟就到下午四点了。

他一边说着“来啦来啦”,一边拿起了听筒。“学长。”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小池先生。

“哦,怎么了?”

“晚、晚报,你看了吗?”

“没有。”地方晚报一般都是四点前后送达,“出什么事了吗?”

“昨晚曾洋同学……”

“他?怎么了?”

“他、他好像,做了,不得了的事,就在那……那之后。”

“那之后?你是说与我们分开之后?不得了的事又是指什么?”

“那个……”

小池先生的声音被盖了过去,玄关大门处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等一下,有人来了。”

“啊,可、可能是警察。”

“啊?”

“刚才,也来我这里了。”

“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祐辅暂且挂断电话,应了一声“来了”,打开了拉门。

门口站着一位貌似三十多岁的女性,一头短发配上一身深蓝色的西装长裤套装,身材乍看之下很瘦削,其实是肌肉紧实的运动员类型。

单眼皮,文雅的日本式容貌,配上亲切得恰到好处的微笑。无论是外表还是举止,若拿高濑千帆来做比较,应该被归于完全相反的类型。然而不知为何,祐辅看到她后联想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高千。也许是由于从她那微冷的眼神中渗透出的冷静透彻,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与高千相似的缘故。

“贸然拜访,实在抱歉。”她保持着难以看透心思的微笑,出示了警察手册,“我是警察。”

小池先生猜中了。祐辅呆愣愣地感叹了一下,随即“咦”地歪了歪头。等等,这个人,我在哪里见过……啊,对了。

“是七濑警官,对吧?”

“咦?”一脸讶异、眯起了眼睛的她似乎立刻回忆起了祐辅,“你是……啊,对了。”她的表情有所缓和,点了点头,“去年圣诞节的那个。”

去年安槻大学发生了一起男讲师坠楼事件。若判定为自杀,疑点过多,再加上有杀人未遂的可能,与死者认识的祐辅他们当时便接受了审讯。虽然没有直接交谈过,但这位七濑警官当时也在场。

“这可真是奇遇。或者该说,你居然还记得我。”

“在与女性有关的事上,我的记忆力可是格外超群的。”刚要摆出一副骄傲模样的祐辅又慌张地调整回严肃的表情,“先不管这个。那个,其实我刚才接到了朋友的电话,莫非是与曾洋有关的事?”

“曾洋?啊啊,曾根崎洋。没错。这么快就听说了,那就好办多了。”

“不,一点也不快,我还什么事都不知道呢。我的朋友只在电话里问我有没有看晚报,但我一直睡到刚才才起床。”

“宿醉加上午睡啊。”不知是不是残余的酒臭味的缘故,七濑露骨地吸了一下鼻子,“过得还真是滋润。”

“啊,总、总之,请进。请进来吧。”

“不,在这里就行,马上就好。你的名字是边见祐辅,对吧?我听说昨晚你和曾根崎洋在一起,能不能把详细情况告诉我?”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叫‘三瓶’的居酒屋一起喝酒来着。来的全是学生,一、二……嗯,一共有八人。从八点开始。”

“曾根崎洋也从一开始就一直和你在一起?”

“对。他是和他的朋友狮子丸,啊,不对,和石丸一起来的。”

“一直待到最后?”

“到第一摊结束,是的。”

“后来呢?”

“从十一点开始,我们在这里喝了第二摊。不过他没来,我们在居酒屋门口分开了。”

“他没来参加第二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不知道啊,他本人说的是患了夏季风寒什么的。”

“缺席第二摊的只有他一个?”

“石丸也在第一摊之后就回去了。”

“那时他与曾根崎洋在一起吗?”

“没有,分开回去的。”

“你确定你们分开的时间是十一点左右?”

“应该是,您可以再问问其他人。”

虽然祐辅这样回答,不过看起来警察已经把参加了昨晚酒会的成员都问过一遍了,祐辅是最后一个被问到的。刚才七濑会说出那句仿佛把祐辅看穿了一般的“宿醉加上午睡啊”,应该也是因为对昨晚的来龙去脉已有耳闻。

这时晚报正好送到了。祐辅直接在玄关门口翻开报纸,七濑用手指了指上面的一则报道。

一名年轻男子袭击女性,不慎刺中自己造成重伤,至今意识不明——这行标题跃入祐辅眼中。

昨晚午夜十二点前,一位路人在洞口町的儿童公园听到悲鸣声,赶到现场后发现一名女性正被一名年轻男子袭击。他正要上前阻止,男子遭到女性的反击,被弹起的刀刺中了腹部。

男子是住在市内的大学生(二十岁),虽已送医,但仍处于意识不明的重伤状态。

被害女性当场离去。警察正在调查包括是否防卫过当在内的详细情况,为此正在寻找这名女性的踪迹。

“这个年轻男子……就是?”

“对。从他持有的学生证和驾照,可知他就是曾根崎洋。”

“洞口町……”

祐辅在脑海中粗略地画了一幅市内地图。那是距离学校所在地十分遥远的地区。为什么曾洋会在那个时间段去那里?

“那、那个……曾根崎洋呢?”

“很遗憾。”七濑摇了摇头,“由于出血过多,刚才已经确认死亡。”

“死……了?”

祐辅感到一片茫然。

死了?昨晚,就在刚才,真的就在不久前,还和自己一起喝酒的他?死了……死掉了?

不,等等,就算是那样……可这……

“怎么回事,这篇报道?说他袭击女性?这到底是……”

“貌似他持刀威胁被害者,还试图施暴。”

施暴……听到这与昨晚曾洋开朗的样子完全不符、阴暗又没有现实感的词语,祐辅只能哑口无言。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住在案发现场附近的男性在回家途中偶然路过犯罪现场,并上前施救。那时曾根崎洋正跨坐在那名女性身上,一副当场就要拿刀刺向女性的架势。大概他一开始的目的是施暴,后来由于遭到女方意想不到的激烈抵抗,就怒上心头了吧。”

“他……做出了那种事……”

我是不是仍然在睡梦中?祐辅真心祈祷着,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然而,施暴的目的究竟是不是性侵犯,目前还只有目击者的主观印象。持刀威胁那名女性的目的也有可能是出于抢夺财物。”

要真是这样,或许还好一些……发现自己这么想时,祐辅感到一阵近乎绝望的自我厌恶。浑蛋,还在比较动机的好坏,他可是连命都没了啊。

“昨晚他的样子如何?有没有什么言行不自然的地方,或者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不……我跟他也没有那么熟。”祐辅并没有说谎,却因这样一来好像对死者漠不关心一般,出于内疚又改了口,“至少没熟到能把他昨晚的样子与平时的样子做比较的地步,所以实在不好说什么。我与他见面一般都是在酒会上。昨天才是我们第四次还是第五次见面。”

“原来如此。”

“不过,他似乎从去年起就有什么烦恼,今年四月还提交了休学申请。”

“这我听说了。”

“但是昨晚他显得很开朗。不仅是我,在一起喝酒的其他人应该都有这种感觉。”

大概是在暗示这点与其他参与者的证言一致,七濑无言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他在烦恼些什么,但曾根崎本人说他已经看开了。虽说没人能看透他人的内心,但我也没什么怀疑他的理由。他开朗的言行举止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自然,至少不会在那之后立刻做出这种……”祐辅把视线再度转到报道上时,大概是由于手上用力太大,纸面上“唰”地出现了一道数厘米长的裂痕,“虽然不知道目的是施暴还是抢劫,可这种……这种荒唐的事……”

“不像是他会干出来的样子?”

“是的,完全不像。”

祐辅拼命抑制住内心的冲动,没有把报纸就势撕毁,而是缓缓地叠了起来。即便如此,报纸的半边几乎被他捏烂了。

“对了,那名女性被害者是怎么说的,关于被袭击的情况?”

“被害者的身份尚且不明。根据目击者的证言,他经常在同一时段看到那名女性慢跑,理论上只要问问周围的人应该就能轻易查清了。不过,目前仍没有任何发现。”

“慢跑啊。也就是说,那名女性不一定是洞口町地区的居民。”

“是啊。也有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

“那个……”祐辅突然想了起来,“刑警小姐,搞不好……”

“什么?”

“那名女性被害者,搞不好是曾根崎认识的人。”

仿佛在调整视线的焦点,七濑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面对她这种表情,祐辅感到莫名的心惊肉跳,但此时他并没有想到其中缘由。“其实……”他把昨晚分别时曾洋说漏嘴的事说了出来。

“虽然他说是染上了夏季风寒,但在那之前……”

“你的意思是,他说了一句‘有约……',所以也许他是想说他另有约了?”

“是的。而且他从居酒屋出来后,立刻走向了大路方向,与他居住的学生公寓方向正相反。”

“也就是说,你觉得他也许之前就已经和昨晚的女性被害者约好了在洞口町的公园见面,对吧?”

“有这个可能。然后两人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冲突……”

“但是,既然他动了刀子,就说明他事前有准备。”

“这……也是。”

应该不会是偶然从街边捡到的吧——祐辅本想加上这么一句,最终还是作罢,因为听起来刺耳又讽刺。

“所以说,可以判断他是打从一开始就对被害者有加害意图,对不对?先不论他是真的想伤害对方,还是单纯地只想略加威胁。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否定两人之前就认识的可能性。如果真像你所说,被害者和嫌疑人之前已经有约,那也许就不只是一起单纯的抢劫或强奸未遂事件了。对他身边的人际关系进行彻底调查,有可能查出那名女性的身份。谢谢你,边见同学,你的话很有参考价值。”

“啊,刑警小姐。”祐辅叫住了正要离去的七濑。

“嗯?”

“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为什么?”

“我还想再见到你。”

“真是个奇特的人,居然想再次被警察问话。”

“不不不,可能的话,希望以私人的身份。”

“哎哟?”七濑嫣然一笑,媚眼流波,“这是在搭讪?”

“也可以这么想。”

“给警署打电话吧,要是高兴了我就接。再见了。”

被干净利落地……拒绝了。

七濑坐上一辆停在一段距离以外的轿车,大概是便衣警车吧。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子擦着汗跑了过来。他很年轻,大概跟祐辅差不多大。他坐上驾驶席,对七濑说了些什么。

祐辅满心以为她是一个人来调查问讯的,结果原来是与搭档——不如说更像是她正在指导的新人——一起行动。昨天参加酒会的成员都不住这附近,但有几栋安槻大学的学生公寓,那个男刑警也许是去调查了一下曾洋在学校里的风评。

目送轿车开走的祐辅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回到屋内,拿起电话,打去了曾洋和狮子丸居住的学生公寓。

祐辅拜托管理员转接,但对方声称狮子丸不在家,还交待他说可能暂时不会回来。

果然,狮子丸,甚至这位管理员,都因曾洋的事受到了问讯。毕竟狮子丸和曾洋有家族之间的往来,所以也不难想象,包括遗体的身份确认、联络家属、举行葬礼在内,他最近会因各种事情而繁忙不已。

向管理员道谢后,祐辅先挂断了电话,接着又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是小池吗?”

“啊,学长,怎么样了?”

“晚报我看了。刑警也来过了。”

“是吧?真是太吓人了。他究竟是怎么——”

“你能陪我一下吗?”

“哈?”

“虽然选择与昨天一样的店有点没创意,但还是在‘三瓶’见吧。”

“嗨,原来是要喝酒啊。好啊,没问题。”

“那就八点见,好吧?”

“知道了。嗯。咦?连这也和昨天一样啊?”

“对。”

挂断电话,祐辅在烧洗澡水的同时整理了一下散乱在地上的垃圾,又洗了洗肮脏的碗筷。

流了一身汗,神清气爽。他打开电视,看傍晚播出的本地新闻。

曾洋事件只有一条简单的后续报道,内容是大学生嫌疑人在被送往的医院里死亡。他的本名曾根崎洋并没有被公布。

祐辅于八点之前从家里出发,在“三瓶”与小池先生碰了头。

昨晚,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前,与自己在同样的地方一起喝酒的男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再一次意识到这点后,祐辅感到一阵近似眩晕的困惑。

“曾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被不知是无力感还是焦躁感造成的烦躁驱使,祐辅将大杯生啤一饮而尽,叹了口气,不禁用近乎抱怨的口吻说道。

虽然他只是随口一说,与其说是提问,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小池先生却认真地回答“哎呀不知道啊,我也只是在酒会上见过他几面而已”。

“记得他说他家是叶世森町的?”

“好像是呢。”

“从这里坐车的话……”

“两小时,再多一点吧。”

“之后他的家属也会过来吧,到安槻来?”

“那当然了。得确认遗体的身份,还有其他各种事情。”

“真难以忍受啊。”

“什么?”

“只要一想象曾洋父母的心情……只是儿子突然去世这件事就已经够受打击的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好,但实在算不上什么光荣的死法啊。”

“我本来想找狮子丸问问的,但似乎暂时碰不到他了。”

“记得有人说过他们的母亲是好友,两家之间常有来往,对吧?既然关系那么好,那真的不算是外人的事了,想必狮子丸现在也很辛苦吧。不过,为什么呢?学长你想向狮子丸打听什么?”

“昨晚有人提到,就是那个,说他们俩之间有矛盾的事。”

“三角关系那件事?什么围绕着年长的职业女性之类的?我觉得那应该是谣言吧。真的有那么一名女性存在吗?”小池咬了一口特大有骨炸鸡,又拿起啤酒对着油乎乎的嘴巴一通猛灌,“虽然不至于说都是出于妄想,但传言在人们嘴里可是会越传越夸张的。”

“我们暂且先不论对方是不是年长的职业女性。男女关系对年轻男子来说是个普遍问题,我更在意的是,曾洋的烦恼是否仅仅与那个女性有关,会不会还有其他问题。”

“不知道啊。他都提交休学申请了,应该挺严重的吧?”

“你怎么看?对于他昨晚的开朗态度。我实在不认为那只是在装样子或是强颜欢笑。”

“我也有同感。但是也不能断定他已经下定决心朝前看了。”

“嗯?怎么说?”

“要是他继续闭门不出,就会拿不到学分,这点他心里也明白,却很难踏出走出家门的那一步,想必对他本人来说压力也相当大吧。而一旦正式提交了休学申请,起码他就不需要再担心学业问题,能够松一口气了。搞不好只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是,那难道不就说明他已经在向前看了吗?”

“嗯,很难说,我觉得没有。所谓向前看,必须要把自己的烦恼相对化,将其视为很普通的、任何人都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可是曾洋就说过类似的话啊。他说过‘再这么磨磨蹭蹭地消极下去也无济于事’什么的。”

“他嘴上是这么说。应该说,他是已经恢复到了姑且能够在大家面前通过‘我已经看开了’之类的言论来掩饰自己的程度。因为休学申请已经提交,他在内心松了口气。但是不等于他就真的朝前看了,搞不好他的内心还在犹豫不决地纠结烦恼着。”

“小池,你……”祐辅眨了眨眼,喝了一大口冷酒,“说话居然还挺辛辣的。”

“别这样,学长,怎么现在了才说这种话,我对男人可是自古以来都这么辛辣。”小池“嘎嘎”地笑了两声,狼吞虎咽地吃着浇满了酱汁的炸鲭鱼排,“唉,不过鉴于昨晚‘双小南’对曾洋的评价还鲜明地留在我的脑海里,可能也稍微对我的判断有了一些影响。”

“到底……是谁呢?”

“嗯?什么啊?”

“三角关系啊。要是那个传说中曾洋和狮子丸争抢的年长职业女性不是妄想的产物,那她到底在哪里,又是什么人呢?”

“谁知道呢。莫非……学长?”

“嗯?”

“你该不会是觉得昨晚曾洋想杀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女友吧?”

心中所想被猜了个正着的祐辅不禁噎了一下。随后他终于意识到,在被七濑问讯时,虽然是出于下意识,但自己确实试图将关于曾洋与狮子丸的三角关系的流言打马虎眼蒙混过关,不觉感到一阵发冷。

当然,就算祐辅试图隐瞒也是没用的,警察已经对“双小南”、早田队员和尼采他们进行了讯问,也包括小池先生在内。谁都没有提及这个关键的年长职业女性的情况反而难以想象。

不,岂止如此,恐怕警察已经对三角关系的流言相当重视了。毕竟提到那名女性被害者可能与曾洋认识的不是别人,就是祐辅自己。祐辅现在终于明白,那时自己看着七濑眯起眼的表情时心里为什么会涌起一阵不安,不禁感到懊悔不已。真是太糟糕了!

岂止没有隐瞒,自己根本就是为曾洋因苦苦纠缠对方导致杀人未遂这一假说提供了一个有力的证据。那时祐辅由于不愿承认曾洋堕落成了一名歹徒,于是产生了如果被害人是他的熟人,搞不好他还算有救的错觉,其实根本完全相反。

(如果真像你所说,被害者和嫌疑人之前已经有约,那也许就不只是一起单纯的抢劫或强奸未遂事件了。)

七濑的话语沉重地压在祐辅的心头。既不是抢劫未遂,也不是强奸未遂,而是杀人未遂事件。

(再这么磨磨蹭蹭地消极下去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就此把自己能做的全做了,好做个了结。)

昨晚曾洋的这句话又在祐辅的脑海中响起,使他的心情有些灰暗。把能做的全做了,好做个了结……这……喂,该不会……

该不会,真的是……

真的是……真的是,那样吗?曾洋真是为了摆脱三角关系的泥沼,而决定杀害那名女性吗……不。

不会。但为什么会是昨晚?为什么偏偏要在酒会之后?而且,对啊,为什么会在洞口町?难道那个关键的女友就住在那附近?

“小池,从这里去洞口町,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去?”

“怎么去?一般肯定是坐有轨电车或公交啊。”

“要是在夜里十一点呢?”

小池先生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啊啊”地应了两声,大口嚼着塞进嘴里的墨鱼丸。“电车和公交车都已经停运了啊。那样的话,就只能坐车去了。估计会打车吧。”

“不,办不到。”

“为什么?”

“昨晚,在付完AA制均摊的酒钱之后,曾洋的钱包几乎空了。他手头没有现金,肯定没法打车。”

“他也许先回了趟公寓呢,为了拿钱。”

“应该没有那个时间,而且他立刻就走向了相反方向的大道。”

“或许是在中途搭了其他人的车?”

“其他人的车……吗?”

“搞不好是事先和别人约好了在某个地方碰面,然后让人家带了他一程。”

祐辅并没有问那人是谁。如果问了,不难想象小池先生肯定会回答是那名女性被害者。

“莫非,”小池先生突然停下了正要把盐烧鸡翅往嘴边送的手,“他是走着去的?”

“走着?到洞口町?”

“如果他既没有办法搞到现金也没办法找到车,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啊。虽然感觉距离很远,但其实也不是远到不可能的地步。”

“好,我们来试试看。”

“啊?试、试什么?”

“试着走过去啊。我们也试试从这里走过去。”

“啊?从这里走到洞口町?学长你就算了,为什么我也要去啊?”

“反正你肯定运动不足吧?正好,就算是为了稍微减一下你的肚子,陪我走一趟。”

“怎、怎么这样!”

“十一点准时出发哦。”祐辅把剩下的冷酒一饮而尽,“只有十分钟左右了,赶紧把那个鸡翅解决掉。”

“这也太残忍了,我还有想点的东西呢,还想用米饭类的食物来好好收尾呢,还开心地犹豫是选青花鱼寿司还是茶泡饭好呢。”

“烦死了,赶紧吃。”

“啊啊啊啊!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在这大晚上的走远路啊!”

祐辅丢下一脸委屈地啜饮着余下的啤酒的小池先生,走向收款台。

付完账拿到小票之后,祐辅突然歪了歪头。“嗯?”

随即他与跟上来的小池先生一起,在差两分钟十一点的时候离开了“三瓶”。

祐辅不由得嘀咕起来。“真奇怪啊。”

“怎么了?”

“我记得昨晚付账的是尼采,没错吧?”

“应该是吧,是他把大家的钱收到了一起。”

“但是,把小票给我的却是狮子丸啊。”

“是吗?所以呢?”

不知道祐辅到底在困惑些什么,小池先生耸了耸肩。祐辅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纳闷些什么。

“唉,算了,咱们先走吧。”

两人走上了大路。

一步一步走过车灯交错的电车通行的街道,经过县厅门口,随即穿过一条错综复杂的小巷,走向洞口町。

两人到达案发现场的儿童公园时是十一点四十分。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啊,还以为要花一小时以上呢。”

“也就是说,曾洋昨晚就算是走着来的也不稀奇。”

“是啊,就是在这里……”

公园里,一个人影也不见。

街灯的灯光下隐约浮现出攀爬架和跷跷板等游乐设施与公共电话亭。这里离大路比较远,所以静得就像沉在水底一般。

周围没有拉上提示禁止进入的胶带等标识,不知情的人肯定不会认为这里是犯罪现场。

“果然……”该正视现实了,祐辅对自己说道,“他们果然是事先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的。”

“曾洋和那名被袭击的女人?”

“他们两人事先约好了见面,只能这么想。”

“确实。如果没有具体目的,那个时段,曾洋是不可能特意走到这里来的。”

“对。但虽然如此,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时间、在这个地点见面呢?他们俩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不知道啊。”

“真不痛快。”祐辅用力挠了挠傍晚泡澡时刚洗过的头,“真是不爽。姑且假设那个女性被害人,就是那个与曾洋发生了男女方面矛盾的女人吧。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提出要见面的会是谁?”

“那当然是曾洋了。前提是流言是真的。因为他被那个女人甩了之后还恋恋不舍,所以提出了见面的要求。”

“令人费解的地方就是这里。我可以理解曾洋对那个女人提出见面的要求,然而对方会那么轻易地答应吗?”

“这是一个大问题啊。如果流言是真实的,那就是那个女人把曾洋给甩了,还与他的朋友开始交往。对她来说,曾洋实在不会是想要见面的对象。照理来说,应该连在白天见面都不愿意,更别说在大晚上了。”

“没错。那么,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只能问她本人了。”

小池先生突然打住了话头。

他有些不安地偷瞄着正抱着手臂凝视公园地面的祐辅,那副样子仿佛在说谜团的答案就隐藏在那里。

“那个,学长……”

“嗯?”

“你在想什么呢啊,那么入神?”

“没有……”祐辅回过了神一般仰头看向夜空,双手插进裤子口袋,“没有,没想什么……”

“你刚才真的很入神。”

“嗯……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遗憾什么?”

“昨晚的曾洋。昨天我真的一点也没有怀疑,以为他确实已经振作起来了。”

“这也难怪,毕竟他昨天很开朗,就像终于看到了隧道的出口一样。看他那个样子,任何人都会有与学长同样的感觉。”

“但是,发生了那种事情,就说明……”祐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酒会之后就发生了那种事情,这说明……我真是眼瞎。”

本想说些什么的小池先生又闭上了嘴,同时把视线移向祐辅背后。

在他的影响下,祐辅也转过头看去。

一个人影刚刚走进公园,乍看之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在夜灯的照射下,来人的眼镜框在瞬间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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