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一周后的某日早晨,奈恩已能不用拐杖而独立下床行走了。餐后,按老板娘所吩咐的,米凯尔领着他走下楼,准备去镇上简单一逛。
“店门还没开,你俩就从后头出去吧。”
因老板娘如此说道,两人从后门离开酒馆。小女孩从后头踏着小脚飞快地追上来,吵闹着也要跟去,米凯尔便用一只手将她轻轻托起,让她骑到脖子上。
这对父女的体积差异太过悬殊,小女孩轻巧地坐在父亲的脖子上,双手搭上那顶陈旧的钢盔,一如驻足在犀牛额前的小鸟。
“她叫什么名字?”
“啊,忘了同你说了,她叫小寻。”米凯尔捏着女儿的小手,“来,小寻,跟哥哥打招呼。”
“你好!”小寻欢脱地应着。
她活泼地睁大眼睛,一双水灵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好奇地看着晨光下的小镇,但她的瞳孔却与常人迥异——细而长,宛如猫兽。同样引人注目的,还有她嘴中的尖牙。
“您的女儿……”奈恩谨慎地问道,“不是人类?”
“哈,你看出来了吗?”米凯尔却并无拘谨地回答,“她确实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而是养女。我其实也没在这镇上住了很久——六年前领养了她,三年前才远离战乱搬来这镇上。刚发现她的时候,她可才巴掌点大!她啊,是个挺少见的混血儿。”
“爸爸,‘亲生’是什么意思?”小寻扒着钢盔问道,米凯尔却用一句“以后告诉你”糊弄了过去。
清晨的小镇空气很是怡人,尽管已传来喧喧嚷嚷的人声,斜照的阳光却依然予人宁静的触感。太阳恰巧绕过月面露出四分之一,鱼鳞一般的云团稀疏地将之环绕,天空的大部分仍然显露出湛蓝的本色。
酒馆的后门朝着一处悬崖,悬崖下,一条弯弯曲曲的马车道直连向数公里外的海岸。远望去,一路上的短草矮树并无特别之处,而至港口处,几艘大船稀稀落落地漂浮着,渔民与旅人的小帆船则更加密集地扎在一块儿。港亭旁整齐地停放着一排马车,恰有一辆上的车夫扬起马鞭,准备启程。
绕过酒馆,便可见到生机勃勃的小镇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座显眼的高台,高台中央还树立着一座由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方尖碑。头戴羽帽的人类贵族、身背鲁特琴的兽人旅行诗人、包裹在盔甲之中而难见样貌的魁梧战士,形形色色的人影在广场上晃动,而大小摊贩已绕着圆形广场的边缘依次摆出,在这边缘的更向外则是商店街——大约有十几家店铺,同样沿着广场边缘曲线的延伸分布成圆弧形状。靠两侧的店家建筑装修比中间的更为新式,显然是近来兴造的。
“祈愿镇是一个坐落在一河两山包裹起的平原里的镇子。老板娘的酒馆位于镇子的南部偏东一些,而广场就是咱们镇子的中心了。广场西边是小镇原来的大门,供马车进入的,不过东北角的铁路建成之后,人们大多转而从那边进镇,男爵也就顺应民意在那边新建了大门和咨询处。”奈恩顺着米凯尔的指向看去,广场的西边的确有一座老式的大门,旁边稀疏地停靠着几辆马车。东北方则传来蒸汽机车的轰鸣,依稀可见绵长的铁路自群山之间蜿蜒而出,越过自西向东割断北方土地的大河,一直伸入小镇内部。
“西门北侧的山下就是那著名的遗迹了,与遥遥相对的便是我们家的酒馆。酒馆的东侧主要是农田和牧区。喏,那边,看到最大的那座风车了吗?那就是人们发现你的地方,看来他们已经把叶片修好了。农田再往东,对,就是东边那座山上,那是男爵的老城堡。然后,如果往这边看去,酒馆西边的是治安所,教堂和墓地在更远处。民宅大多分布在商店街北边和东边,不过最近来了很多人,临河处的部分田地也被用来新造房屋了。据说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机构要在这边开设分部。再往北去还有一座老桥,桥对面是樵夫家的小屋,小屋后是广袤的森林。”
米凯尔的讲述很没条理,奈恩顺着他的指向转来转去,未免有些晕头转向。大致介绍完毕后,奈恩犹有兴趣地四下张望,瞥见了酒馆朴素而干净的招牌,上面有两个齐整的手写字:禅达。
“禅达?”
“啊,禅达!”米凯尔也回过头来,“这是老板娘亲自给起的名字。处俗世,达禅意,却不是很棒的境界吗?”
他愣了一下,又说道:“你知道吗?老板娘以前是年少有为的天才冒险家。她和丈夫既为青梅竹马,亦为搭档,本来在国际学会负责考古工作,替学者们开路,斩妖除魔,立了不少功劳。那当家的却在一次任务中因怪物偷袭而亡——那时老板娘才二十二岁。也是在这之后,她才独自搬来了镇上。”
“竟然有这种事……”
“后来她推掉了一切职责,甚至是晋升的机会,带着一个学会分部负责人的虚名,来镇上开了酒馆。她可能本来只是想清闲地度过余生,但这个头衔最近反而让她又忙了起来——各色各样的人都来到了这镇上呐,在调度妥当之前,学会将本地的领导工作全都扔到了她肩上。”
“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如此多,”奈恩感叹道,“老板娘可说是个坚强且温柔的人了。”
“那你可只说对了一半。”却仿佛是为了明哲保身般,米凯尔说出这几个字后便立马捂住了嘴。小寻在他肩膀上兴奋地四处看着,一只蓝色的蝴蝶恰巧扑棱着从后头飞过,她于是放开父亲的头盔,伸手去抓。米凯尔用一根手指轻轻把将要跌落的小女孩按了回来。
“来,我带你去那边看看!”米凯尔招呼着奈恩便迈步向广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