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门拉动的声音。
一位身披单调的实验室白大褂,头发整齐向后梳去,左眼上戴着暗金色单边眼镜,并且用以固定眼镜的细链条明显太长的瘦削男子走进了实验所。
他一只脚刚刚迈进门就踢到了硬物,低头看时,是一把扳手。
他平淡地把扳手捡起来,没走两步又踢到了东西,低头再看时,却发现是一把十字弩,箭尖还正朝着自己。
“伊徳!”他一手拿着扳手,一手拿着十字弩,提高嗓门喊道,“把用过的东西放好!”
“……伊格,回来啦?”伊徳从二楼匆匆忙忙地下来。他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双特制加厚的橡胶手套,手套上沾满暗色的污血,嘶嘶作响地散发着白烟。
“做完解剖也要及时把废物扔掉,不要弄的到处都是血迹。”
“抱歉,抱歉,抱歉……”伊徳回身把手套扔进垃圾桶,“但若脱离实践,科学之美又如何能被发掘!有看过那种叫穴生猿的动物的内脏构造吗?动物竟可以进化出这种身体构造——这种构造!”
“晚点看。”伊格淡淡回应,“学会把我们订的最后一单东西送来了,四箱焦化振晶,马车就停在门外。”
“真的假的?”伊徳眼中闪出光芒,“那按照计划……”
“大概一周后可以建成。”
“哦呼!”伊徳用脚尖转着圈。他拿起桌上的一张羊皮图纸亲吻,纸上画着炮弹状物体的设计图,最上方轻描淡写地写着五个字:载人飞行器。
“但是……”
他忽然安静下来,看着兄弟淡然的眼神。
“如果你还在犹豫的话,我去也无妨。”
“哼。”伊徳将羊皮纸拍在桌上,“不要小看我了。主体部分由我设计,荣耀理应从属于我。”
“那就好。”伊格插着口袋向二楼走去,“广场的使用权我已预租好,下下周五。”
“确保要通知到全镇每一个人——无人应当错过这伟大的时刻!”
“多此一举。”
-
时间拨转到十余日后。
街道上的人群愈发密集,熙熙攘攘,比肩接踵。
在“银皇后”咖啡馆内,一处靠窗的座位上,名叫麦蒂的年轻记者正不耐烦地拿笔根敲打着手上的笔记本,与眼前一脸慌张的少年交谈着。
“我觉得你太过于讲礼貌了。”
“非常抱歉。”
“所以我是在说,你说话太过于讲礼貌了。”
“那真的是非常抱歉!”
“不是——我是说,你讲话,太过于讲礼貌了!”
“真的,非常,抱歉!”
“哎——“
麦蒂几乎要喊出声来。她把纸笔扔到一旁,无奈地躺倒在椅背上。
“你这样让我怎么写文稿?一半都是‘非常抱歉’吧?”
“非常抱歉……”
奈恩口头禅一样的道歉宛如海中礁石,任凭风吹浪打,就是不变不移。
“算了!”麦蒂坐起,“标题我就写成《一个劲道歉的少年》,你看怎么样?”
麦蒂在这天约了奈恩出来作采访,想要就他对镇上生活的感受撰写深入报道。
“银皇后”是遗迹被发现之后才在镇上开办的一家咖啡馆,坐落在商店街的近南端,可视作是城市文化的流入。
“所以,”奈恩拿小汤匙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你为什么会在小镇上当独立记者呢?这里的读者远没有城市中多吧?”
“你可不懂了吧。”麦蒂托着下巴,“我想要的不是靠文章赚钱,而是自由、深入地采访真实——唯有真实给予我写作的成就感。我不想被城市报社里的大叔老头差使来差使去。”
“镇上不也有家报社吗?”
“我基本也和他们合作,只是不想当正式职员罢了。”
“那为什么要选在今天采访我?”
“因为这几天有人看报啊!”麦蒂突然兴奋起来,“你知道的呀,过两天就是伊格和伊徳两兄弟的飞天实验了。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本来应该发生在繁华的大都市之中,如今却在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里突兀出现,这种强烈的反差感,不就是能驱使人们跟随新闻、阅读报纸的莫大动因吗?趁此良机而多加努力,扩大我的读者群体,何不是美事一件?”
“你这话……”奈恩挠了挠头,“不自相矛盾吗?”
麦蒂脸上一红。
“吵死了!到底谁采访谁啊!”
“非常抱歉……”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麦蒂转头看向玻璃窗外。
最近有越来越多的旅人被小镇吸引而来,伴随遗迹的开发,也有更多的冒险家与学者闻讯前来。街上的行人愈发密集,成群结队地欢笑相谈着,其中不乏来自远地的稀有面孔。在这个小镇中生活,有时真的会忘记自己身处战争年代——也许也是因为战争实在持续了太久。其实只需越过几座山岭,便是一番人间炼狱。
“我说,奈恩。”麦蒂望着奈恩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中闪耀,“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要去遗迹观光?”
“是的。”奈恩抿了一口咖啡,因太苦而微微皱眉,“米凯尔先生终于要到通行证了。”
“能不能让我一起去?我想去找找灵感。”
“不知道队伍还有没有空位。”奈恩加了一勺糖,“我可以去问问米凯尔先生,如果有的话,不介意带你一起。”
“那好。”麦蒂的眼睛又恢复了兴奋的光芒,“我看从你这木鱼脑袋里也问不出什么了,不如我午饭后去禅达,到时候见。”
她起身挎上包,向服务员付清了自己那份咖啡的钱,向奈恩招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