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而是把魏文林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一字不漏地告诉她。
米丛紧紧地握紧拳头,神色迷茫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方嬷嬷又是心疼又是怜悯地看着她家小姐,哑着嗓音唤道:“夫人,您说句话,别吓老奴啊。”
仿佛被惊醒一般,米丛的两眼睁得更大,死死地盯着与她近在咫尺的方嬷嬷。
方嬷嬷被那双审视冰冷的眼睛看的冷汗直流,一动也不敢动。
几秒过后,米丛缓缓转向不远处的窗户,晨光熹微,暖意洋洋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夜晚的微凉。
那紧绷的身体在一瞬间瘫软,米丛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漆黑如墨的瞳孔缓缓闭上,斩断所有光亮。
方嬷嬷来不及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往前移动几分,勉强接住倒下的米丛:“夫人!”她心中焦急万分,压低声音喊到。
玉珠听到动静,往前移了一步,立刻想起方嬷嬷之前的吩咐,止住了步子。
米丛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那些恐慌攫取着她身体的每一分力量。
哪怕生病的时候,她也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此的无力过。
她用力睁开眼,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紧紧地抓住方嬷嬷的胳膊。
方嬷嬷有些吃痛,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冲击过后,米丛的心神渐渐清明,殷红的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水。
晶莹的泪珠迅速滑入鬓角消失无踪。
米丛缓缓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她的悲戚与怨恨如那滴泪水一般水过无痕。
方嬷嬷扶着她靠在软枕上。
左胸处似乎是心脏的地方猛然一痛,米丛不禁苦笑:“嬷嬷起来吧。”
方嬷嬷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担心:“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米丛摇了摇头:“我的身体嬷嬷还不知道,还不是这个孩子闹的。”
方嬷嬷见她低着头温柔地抚摸着腹部,没有一丝芥蒂的样子,突然有些看不透她的心思,一时有些踌躇。
只是方嬷嬷看不到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米丛突然开口:“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又为了什么?”她低喃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方嬷嬷。
方嬷嬷答不上来,魏文林和米丛在她能够看到的地方,从未生过任何龃龉。
两个人自成亲后一直蜜里调油,在伺候的人看来两人感情应该是极好的,如今米丛又有身孕在身,按理魏文林只会对她更好才是。
方嬷嬷苦想半天,摇了摇头:“老奴不知。”她甚至有些动摇,是不是她那日糊涂了,曲解了魏文林的意图。
她张了张口,忆起那日的惊恐,怎么也说不出她可能误会了魏文林的话来。
米丛哪里看不出她的纠结,突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嬷嬷,你说他提亲时说的那些说辞是真的吗?”
“那怎么可能有假!”方嬷嬷明显比之前还要慌乱:“老爷对夫人一见倾心,这才到府里求亲,不然……”
“不然堂堂魏家家主怎会娶我!”米丛替方嬷嬷说完。
方嬷嬷哑口无言,明眼人看来这桩婚事也算门当户对,可聪明人都知道米丛这边还是弱了几分。
一个不受父亲疼爱的四品官的庶女,能为魏文林带来的好处十分有限。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米丛非她不可,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他选择米丛呢?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米丛与方嬷嬷细思极恐。
方嬷嬷摇了摇头:“夫人我们还是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老奴在内宅里也待了几十年。古来男子多薄情,他心上有你自会待你如珠似宝,他心上没你便会弃如敝屣。”
米丛缓缓展颜,笑容里有一丝明悟和苍凉:“那日他突然想要撕破脸面,我猜多半是因为我已经有了身孕!”
方嬷嬷不解:“老奴不明白,这不是颠倒了吗?”
米丛神色冰冷,冷哼一声:“他想有妻便娶妻,他想有子便与我生子。如今心想事成,老爷是做大事的,怎么还会在我这里浪费心思!”
方嬷嬷已经满头大汗:“夫人的意思是?”
米丛咬牙切齿,愤愤道:“他魏文林从未心悦过我。”
方嬷嬷捂住心口,颤抖着问道:“他这是想干什么?”
米丛心中苦涩:“他要我安安分分,他要我为他持家教子,他要我为他为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做好魏夫人!”
方嬷嬷已是满心凄惶,跪倒在地上:“都是老奴的错,请夫人责罚。夫人和老爷是有情分在的,老爷向来对夫人和颜悦色,如果老奴今天没有说这些话……是老奴该死!”
说着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希冀地看着米丛:“还好还好,老爷出了门什么也不知道,夫人只当什么也没听过,等老爷回来还与先前一样,等小少爷出生了,时间久了老爷自会怜惜夫人。”
米丛有些不忍地看着方嬷嬷,缓缓别开眼:“我自认也算有几分聪明,可在那些男子看来,尤其是我们家老爷看来怕是有些上不了台面。他知道你会和我说什么,或许这也是他所期望的。”
米丛抬头望着帐顶,第一次感觉到这里的空间是如此闭塞,仿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离开就是要给我时间冷静。”
方嬷嬷怔怔地望着有些瘦弱的米丛:“老爷未免欺人太甚,他这是?”
米丛的声音轻不可闻:“他想让我认命,他要用魏府困住我的人,他要用孩子困住我的心!当然,如果我能对他情根深种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方嬷嬷瘫软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语。
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转了转,仿佛活过来一般:“我们给知府大人送信,大人一定不会不管夫人的。”
米丛摇了摇头:“你告诉我信上要写什么?”
米丛有些累了,身子完全靠在软枕上:“告诉父亲魏文林对我无情,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已有身孕。还是告诉父亲,他要把我当个空架子摆在明面上,暗地里不知道给哪个腾位置,可是我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而且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米丛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况且如今齐侧妃深得齐王宠爱,就算有事,父亲也不会为了我得罪魏文林得罪齐王府。”
方嬷嬷脸上有些阴晴不定,想到那日魏文林看她的眼神有些后怕:“那我们怎么办?”
米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自然是乖乖听话,我们过去在米府里对夫人怎样,以后在这魏府里对老爷就怎样。他们不是想让我认命吗?我就认这个命。”
方嬷嬷愕然,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只是委屈夫人了。”
米丛淡然地笑了笑:“嬷嬷还是想开一些,在魏府我好歹也是个当家夫人,我们的日子总不会比以前差。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既然得不到我也不强求,只盼着无风无雨平平安安才好。”
方嬷嬷知道“平平安安”四个字是对她说的,如果她紧紧抓住这件事不放惹了老爷不快夫人也保不住她。
如今境况,如那笼中之鸟,挣扎无用。
方嬷嬷看着米丛平静的面容,心疼之中不免多了一丝恭敬。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米丛的肚子一日日鼓起来。
方嬷嬷行事愈加谨慎低调,既然以后要步步为营自然不会在府中轻易树敌。
魏文林每月都会寄来一封家书,关心米丛的身体,描述一番沿途的风景与趣事。
米丛用心看过,总会花半日回复一封,讲一讲她在府里做了什么,孩子怎样,删删减减,到了最后总是厚厚一封。
方嬷嬷每每见她如此,总会皱着眉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忍了几日方嬷嬷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夫人这是何意?何必花这么多心思?”
“嬷嬷不必矫枉过正,我只是觉得嬷嬷有一句话很有些道理。”
方嬷嬷不解:“还请夫人明言。”
“嬷嬷之前说我和老爷之间是有情分的,我思量再三觉得甚是有理。老爷虽然并不曾心悦于我,可也从未厌弃过我。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退一步又何妨,还能积攒些情分,说不定哪日就能用到。”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只是老奴在后院看惯了女人们围着一个男人哭,一个男人笑。害怕夫人会陷进去,不可自拔。”
“嬷嬷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人。”
米丛知道她和那些女人不同,她不会因为自己的身子给了那个男人,便会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那个男人身上。
她对魏文林的情意已经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消失了。
她也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冷酷。方嬷嬷的担心自然也不会发生。
又过了一月,魏文林终于回府了,他依旧身姿挺拔精神奕奕,浓眉入鬓。风尘仆仆而来,看起来竟是比几月前还要俊郎几分。
“夫君看起来心情很好。”
魏文林朗笑:“不久便是齐王生辰,今年齐王府特意给我送了帖子,老爷我怕是要去京城走一趟了。”
米丛听出他心中的畅快:“恭喜老爷,终于可以与侧妃团聚。”
“说起来我和侧妃已经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老爷亲自看一看不就明白了。”
魏文林笑了笑,知道自己这是近乡情怯,也不再说什么。
魏文林依旧对米丛和颜悦色,看起来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至少身边的丫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
可米丛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魏文林和她相处起来似乎更加轻松了一些,也更加随意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在乎她的感受。
他并没有留宿,见米丛露出倦意,便起身去了书房。
以后的一个月,魏文林连米丛的手都没碰过。这已经超出了对孕妇的体贴。
玉珠和玉如渐渐感觉到不妥,玉如那个傻丫头差点大大咧咧问出口,被方嬷嬷狠狠收拾了一通,便再不敢吱声。
半个月后魏文林动身上京,米丛有孕只能留在府里。
魏文林前脚刚走,米丛便让方嬷嬷去查有关魏文林的一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