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晴还未听清南封答了什么话,就是南封猛地一勒马。她稳住身向前一看,只是马不慎惊着了一位忽然闯出的老妇人。
好在住宅区的街上人不多,没有引起什么骚乱。顶多路上行人回头看了两眼,并没有太大的事故。
那老妇人身形佝偻,满脸褶子,却仍是一头的黑发。只见她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上前拉住南封的衣摆,哭的几乎干涸的眼中又流出泪来:“天儿,你是天儿吗……”
南封漠然看着这位老妇人,回头投给风晴询问的眼神。
风晴本意是安抚安抚便给两个银子送走,这老妇人却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给银子也熟视无睹。这会儿去宫里确实有要紧事,风晴只好温柔地勾起唇角,将老妇人扶上马车来。
西街水缎庄。
白右右将新产的天蚕丝细致地盘成一卷,置在一旁了。至于边上盆里浸着的……她伸手探了探,果不其然。天蚕丝一旦粘过血,就会失去韧性,变得有些脆。
她满面愁色地捻着指尖的水,想着这些天蚕丝,怕是又用不成了。
皇宫御书房。
皇上咳地接连不断,手中的笔在白色的宣纸上行出杂乱的笔迹。梁公公端了药进来,后又身子一恭:“皇上,那风医女进宫了。”
皇上咳嗽一会儿,将药一饮而尽:“咳……怕是又来给朕找麻烦。”梁公公正疑惑,又听到皇上缓慢地说:“将她引到御书房来。”
风晴这回来御书房,当然就不能似第一次那般目中无人了。她当着一干侍从的面,给皇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民女风晴见过皇上。”
虽她左手包扎的严实,便是单手行的礼,但皇上心里可谓“受宠若惊”了。
“咳咳,起来吧。”皇上有些不自在,置下手中的笔,“太子的情况,朕是知道的……风医女可谓妙手回春啊。”
风晴闻言弯着眉眼,掩唇笑了笑:“谢过皇上夸奖,妙手回春不敢当……太子这毒,还未完全解干净。”
皇上表情变了几分,梁公公会意地挥退一干侍从,自己也恭着身退下了。
“敢问阁下,太子那毒……如何是好?”皇上起身去了窗前,那里早歇着一只雪白的信鸽在上头。他解下信鸽爪上的小竹筒,倒出一条白色的碎布。
风晴溜溜哒哒地在皇上原先坐过的位子坐下,看着案上皇上那个墨迹凌乱的“杰作,”执笔点了朱砂随意地改画着,缓缓开口道:“安好。”
宣纸上歪歪扭扭的梅花缓缓成了形,风晴终于满意似的,笑眯眯地扔下笔。倘若这个朝代的女子都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咱风爷这种……怕是该拖出去乱棍打死的。
皇上眯着眼回头看案前的女子,眼神略带警惕。他手中布条上,赫然是两个黑色的字——安好。
“以药外敷,银针相辅,按此算来……莫约是要个七八月才好。”风晴以指尖沾沾皇上的药碗,放进嘴里品了品。似是被苦着了,又为自己添了一杯茶,也不介那瓷杯皇上是否用过,就端起来呷了小口。角落里的香炉不断吐出股股白烟,风晴细细一闻,是不怎么养生的味道。
“皇上,您这药配的不够好,熏香也差了些。改日民女可以帮您改一改方子。”
风晴这人在皇上面前着实有够无礼,但现下求医必然要忍受医者那些怪脾气,皇上先咳了一长串,又沉着气问:“朕为阁下安排的官职,想来阁下也是听过传闻了……可还满意?”
她循着味儿到那香炉跟前,以手里的一杯茶将那不养生的味儿给浇了。接着转头对皇上一笑:“若是不满意,您还能给换不成?御医总管这么大个官儿,小女还真有些当不起。”
皇上隐约感到她散发出的杀气,咳了片刻。移至案前有意也为自己添一杯茶,发现自己杯子正被风晴端在手里。
皇上:“……”
他又另添了一杯茶水,语气带了些许无奈:“御医总管未尝不可,起码阁下现在就可为朕改改药与熏香的方子。待世安安稳坐在朕这位子上……一个右相之位,阁下尽管拿去。”
太子殿。
“太子殿下,您是当真不想吃午膳了。”宫轻酒自己与自己下完了第三局棋,微笑着掀掉了棋盘子。屋外的侍女听到声响,便怯怯地进来收拾。
怀世安趴在那里,抬眼看了看,忽地道:“她还不来麽。”
宫轻酒只当一地的棋子不是自己洒的,在这稍带冷意的十月天优雅地摇了摇他的白纸扇子:“若不是您这背上血淋淋一个叉,我都要以为太子是思春了。”
说到这,他忽地想起前不久在风宅,风晴侧身低头挽头发的那幕……嗯,其实若真要思春,那女人的确是个好的不得了的对象。
怀世安闻言只抿了抿唇,好一会才答:“我若不彻底去了这毒,父皇何时才可安心。”
“……”好么,我在这里以为你想女人呢,事实上你在想你爹。
宫轻酒面不改色地拢起扇子,将蹲在地上收拾残局的侍女扶起来。他面相生的俊朗,离得稍近些,便可瞧见他好看的眉眼。侍女霎时红了脸,心里连收拾满地残局的小抱怨也没有了,摆好棋盘便匆匆退了出去。
怀世安面色如常,只当没看见。宫轻酒这人从小到大拈花惹草,太子殿下看也看得习惯了。
风晴由一小公公领着去了御药房,远远就见南封与一男一女在石桌前交谈。见她一走近,三人均站了起来。
那小公公见了面前的几人,先是行了个大礼:“奴才见过五公主,见过左将军。”
南封看了风晴,心虚似的错开了目光。
五公主十五六岁大,生了伶俐俏皮的模样,五官打眼看去与怀世安是有三分相似的,细看起来却又不同。怀世馨眨了眨眼看着风晴,哪怕身为女子她也是被惊艳了一把:“嗬~好美的人儿,你是谁,在这里做甚……咦,你这手是怎么啦?”
风晴余光扫了扫南封身边那个俊秀的少年,只笑着对怀世馨单手一礼:“回五公主,民女风晴,今后在御药房从职御医总管。”
风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道:“手只是在前些时候不慎受了伤,谢过公主挂心。”
怀世馨以指尖点点唇:“啊,风晴……我听宫哥哥说过你,是你医好了我皇兄!”
风晴:“……”这宫轻酒真是个神人。
她蹦跳到风晴跟前,拉着她的右手直带她到石桌跟前:“我还说是哪个人抢了我林哥哥的职,原来是这样漂亮的一个姐姐。”
风晴微笑着,任这矮她一头的黄毛小姑娘拉着自己边跑边跳。
“风姐姐你看,这个高的叫南封,父皇安排他在这里调养的。那个是林霏,是御医总管……不过以后御医总管就是姐姐你啦,叫他给你打下手!哈哈。我近些日子又长胖了,想让林哥哥给我看看呢。”
也不知见多识广的风爷是被这热情的公主给吓着了还是怎么,半晌弯腰一礼,才出了一句话:“……民女见过左将军,见过林医师。”
南封僵在原地,真是一声都不敢应。
风晴觉得自己八成是魔怔了,看到这林医师,竟觉着长的有些像宫轻酒。几人心里都各怀心思,只有怀世馨大咧咧地,在林霏那处没皮没脸地赖,从花亭一路跟到药房,只等林霏给她抓了药她才肯离开。
“许久不曾见过像五公主这般喝药积极的了。”林霏登记着方才用过的几味药材,望着五公主蹦跳而去的背影一笑,“想来是个不怕吃苦的呢。”
风晴勾着唇角,也跟着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御药房里的药材自然比市面上要多上几味不多见的,风晴也是有兴趣,在药柜处将从未见过的药材拉开屉子嗅一嗅。闻出味道,便大概与在现代时常用的什么药材对上姓名了。
林霏是个很温柔的人,偶尔见风晴猜不出药性,便与她讲上一讲。而风晴知道许多药材不寻常的用处,一番交谈下来,二人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说实话南封此时的心情就是谈了对象见家长的那般,紧张又忐忑。虽然南封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说到底他就是个面瘫。
不过他的“对象”与“家长”似乎还挺聊的来。南封一时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态。林霏偏头看了看南封,似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走过去轻轻触了他的手:“阿封?”
御药房的中药味儿很浓,风晴喜欢中药的味道。她正研究着手边儿几味药材,听闻这般亲昵的称呼,便回过头来,轻笑着望向南封……这小子再不说,她可是要问了。
南封回握住他的手,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定定看向风晴:“风爷。”
林霏一惊,不是因为他忽然握上来的手,而是南封这个称呼——风爷?林霏回头看了站在药柜旁的女子,她一身青色长裙,面容如玉,想来年龄怕是才有十七八。
这时林霏才有些慌乱……南封早与他提过风晴,只不过可能谈起时语气过于严肃尊重,使得林霏一直以为他口中的这位“风爷”是个抚养南封长大的长者。如今见了本尊,竟……太过意料之外。
风晴坐在抓药的小桌子前,笑眼看了二人交握的手:“什么时候的事?”
南封脸一红就直红到耳朵,这毛病跟他哥还真是一模一样。只听他小声地道:“林霏他本是军医。”
听这架势就是日久生情的。风晴拢好袖子,也不多坐,对眼前的两人笑笑:“随你与谁谈情说爱,只是……待时候到了把人带回去,让家里几个都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