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世馨并未看到风晴动阿雪的簪子,她从背后看来只以为风晴在质问她。见阿雪被吓得似是不轻,她也有些奇怪:“阿雪,你愣着做甚,下去拿鱼食来,本公主想与风姐姐去荷花湖边喂鱼呢。”
荷花池这个季节并无荷花,倒有一池饥一顿饱一顿的鱼。五公主对着池子扑干净手上的渣子,回头对风晴嬉笑道:“风姐姐,你当真要与林哥哥成亲麽?”
风晴垂眼看着满池直张了嘴争抢的鱼儿,不由转身对她一笑:“公主,下官也是皇命难为。”
五公主将拾了石子丢进鱼群里,惊的它们四下逃窜。寒风吹得怀世馨有些手冷,她鼓了嘴气哼哼地:“我怎会让父皇这般为难姐姐,若姐姐不愿,我定同父皇说理去。”
风忽地有些大,池面水波阵阵。秋风拂起风晴浅黑发粉的头发,隐约露出光泽来,好似上好的绸缎。“谢公主殿下美意,”风晴在纷纷落叶中微笑着弯腰对怀世馨做了个礼,“下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风推动云层遮住太阳的万丈光辉,天色转瞬变得有些阴冷。怀世馨咬着唇看她走远,指尖直掐进掌心,眼底一片厉色。
西街水缎庄。
林霏将量毕尺寸,风晴便赶到了。见四围的一干人都是毕恭毕敬的模样,林霏有些奇怪:“风姑娘与水缎庄的老板熟识?”林霏是在御药房那处报过假,只量毕尺寸便要回去的。
风晴展了双臂站好,任划布匠人给量尺寸,转头对他笑了笑:“南封这却没告诉你麽,我是算这水缎庄的总老板。”
下面便是为喜服选料,一干人捧了布样上来。风晴挨个摸了摸,觉不出有何不同,便摆摆手,笑得倒是大气的很:“你们尽拣最贵的做罢,成衣随便一个样式便好,不必新设计什么绣样。”
十月廿六。
锣鼓齐鸣,炮声喧天。自中街皇宫南门处一路喧闹至南街风宅大门口,皇上也是给足面子,命左将军南封前来开路。
南封骑一匹系有红花鬃毛黑亮地马在前开路,林霏风晴一身大红喜服共乘一骑,落后南封半个马头。风晴只道身体欠佳,便由人扶着坐去花轿里头。她兀自在轿中摘了珠冠,又卸下一头的宝饰,才抬眼看轿外一黑一白一前一后的两匹马,沉思少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风太医免死金牌一枚,以道婚贺,钦此……”南封念罢便向风晴递出旨,风爷一身火红的喜服,面容如玉唇似牡丹。她勾着笑意险些不想接旨:“这就没了?”皇上果真抠的只赏个牌子麽?
风晴是位名声甚大的商人,不觉便识得不少人。成塑沧安排了宾客的帖子,此时风宅来贺喜的人确实挺多。
她迟迟不接旨,四下人的难免响起一阵小声议论之声。南封抿抿嘴,轻声道:“风爷。”
风晴只好挽着林霏跪下,眉目含笑地接下旨,后便有一公公将托盘上的金牌递至她面前。
皇宫御书房。
“世安,你可知百姓所需的是怎样一位君主麽?”皇上坐在案前缓缓地研墨,怀世安立在桌前,略略垂头:“儿臣不知。”
“这位子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热血。但其实踏着一路鲜血登至峰顶……回首望去便发现,活着,已不止只为自己了。”怀天九气色较从前好得太多,只偶尔再轻微地咳。他笔起笔落地勾勒山水,声音极缓:“咳,咳咳……世安,做君主不过只护百姓安稳无忧。云来城每一户人家的灯火,都会是一位君主肩上的责任。”
“儿臣谨记。”
“她在绝路不遗余力救你一命……若来日你真对她起了杀心,也有所念及,不至于逼人于绝路。”怀天九置下画笔,闭上眼,微不可查地叹。
行侠仗义,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南街风宅。
月上枝头。风晴与几个同行的小商喝了不少酒,有些晕眩地将要推开喜房的门,南澈便急忙叫住她,他一身黑衣跪在地上,声音有些慌:“风爷,皇宫那边秘密来消息……太子毒发了!”
风宅到皇宫,坐马车本一个时辰的路,风晴策快马一路不停,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她从连通太子殿的密道直接入内,因太子病情不得外传。
在密道中她撑住墙壁,头晕目眩间胃内一阵翻腾。风晴的左手直到现在还是包扎起来的,只不过没有前几日“五花大绑”那般夸张了。她单手自腰间小瓶中倒了颗药出来,扔进口中,有一会儿才止住吐意。
宫轻酒不想风晴来的如此迅速,不待问她如何到的,走近了又见她竟仍穿着大红喜服,脸上的妆有些花。
风晴直与宫轻酒擦肩而过到怀世安榻前,多余的神色都没有。怀世安双眼紧闭,脸色灰青。她立刻解了他的衣衫,以刀重新划开他的后背。皇上竟也在边上,风晴并不行礼,只冷声问道:“你让他接触过什么人?”
怀天九眼底寒意乍现:“风太医怀疑朕?”
怀世安体内本只剩内力中残留的毒,她以药而敷,银针相辅实不是在驱毒,只能将毒性压制。待她长期用药,便可使毒陷入一种类似“沉睡”的状态,只要怀世安不动用内力,便永远不可能毒发。
这一点她早在解毒之前便与怀世安交代过,他绝不是这般莽撞行事的人。现下他体内的余毒竟是狂躁起来,好似想要吞噬掉这具躯壳似的。
风晴以银针封毒,闻言只对怀天九冷笑一声:“下官可不敢。”
宫轻酒心里暗奇这风晴竟有胆子冷言冷语地呛皇上,更奇皇上竟只冷着脸离开,完全不与她计较。再想想皇上既给她赏“美人”还赐她免死金牌……这风晴莫不成要做怀世安他母后了麽?
他正走神,风晴已经冷眼瞧了一眼过来。她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唇角,妆容凌乱,一身勾金丝的大红喜服,在烛火映衬下着实有些可怖。
“……风晴?”宫轻酒捏着扇柄,紧张而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风晴手中银针不停,只道:“太子殿内的宫女呢?”
“皇上方才来,遣出去了。”
“既然如此,只好劳宫侍读打盆净水来,”风晴将艳红的大袖袍衫褪下,将中衣的袖口挽得方便些,“您若是不愿,便换它处先行歇息。太子殿下突然出事,想必您也受了不少累。”
说来好笑,风晴竟在这十月天的深夜出了一身的汗。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她才收起银针,以温水净面,披了袍衫便往外走。
宫轻酒在边上坐了许久,见她走自然得出手相拦:“太子这便无事了麽?夜半三更……你要到何处去?”一个姑娘家,又是生的这样好看的,这放她一人走夜路回去……且不论这走上半道会不会被人掳去,若真是得走,想她风宅什么距离,到时不是初晓都该天明了罢?
风晴半披着金丝红底的喜袍,映着暖橘的烛光抬眼与他对视。洗去盛妆的她面容更是清丽,唇色无需朱点已自红。她抬手推开宫轻酒挡她的扇子,怎管他肚里什么九九,只勾了唇角温和地笑:“宫侍读无需担心,下官去为太子煎药。若您怕独自一人待着,可随下官来灶房。”
宫轻酒闻那一房呛人的苦味儿就想兀自打断自己跟过来的腿,他扶着门框咳了半晌,终是在门外守着了。
他一身月白长衫立在夜色中,肤色莹润,眉目间似有星辰。风晴拉好火,回头不由将他多看两眼:“宫侍读不愧为锦成国六皇子,生得一表人才。过了今年,您便可回锦成国坐你的皇位,好生享受荣华富贵……再无下官这等小医处处使唤你。”
宫轻酒微怔,见她神色有异,这才想起她来时的一股酒气:“你说的甚么胡话,莫不是醉了?”
风晴也能感到自己的思维开始混乱,欲摸腰间的药瓶,却想起好似在太子寝殿脱外袍时掉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