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轻酒一个男人,是有生以来第一回……和一个男扮女装的男人一起,在一个女人面前脱衣服。
“快些,我只来给你‘针灸’的,太久了有人要疑。”风晴看这俩怕冻的,外三层里三层地脱,真是不知给穿了多少。她将暖炉移至他俩边上,后从药箱中拿出事先备的要模拟假皮的材料。
宫轻酒这烫伤是在左肩至后背一点,莫约就是成人脚掌那么大一片。风晴对照着宫轻酒伤痕在这“宫女”身上画出范围,后拍了拍宫轻酒的胳膊,只觉她手下触到的身体是在颤抖。看他当真怕冷得很,她笑道:“可以了,你穿上罢。”
她将材料按他肤色配好,盛在皿中以铁夹架着置蜡上烧的融了。见程度差不多,风晴便将融好的材料倒在那“宫女”肩上,以手极快地又向他后背地方向抹去些许。刚融过的材料烫的厉害,被猛地一倒,他被烫得轻吟几声。风晴指尖给烫的发红,却还忙掩了他的嘴,小声道:“乖乖的,马上就不痛了。”
宫轻酒:“……”
好糟糕的对话,我想先出去行不行。
风晴以一把筷子粗细的小木刀在他肩上未凝固的材料上一阵捣鼓,有小半个时辰,她才道:“好了。”
边缘的材料已经凝固,与真肉贴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差别。只剩中央的材料还是软黏的,颜色较肤色稍深些。风晴见宫轻酒皱眉直看,便解释道:“再待半个时辰,彻底凝固时就与人皮肤无异了。”
宫轻酒:“你怎知无异?”不过她做的烫伤倒是很像的。
风晴将头歪去一边,笑道:“来,看我的脖子……也是相同的料子。”她今早是在做宫轻酒的人皮面具的,剩下的材料还有些,她觉着有趣,便融了用来盖脖子上的痕迹。宫轻酒抬手在她颈上摸了摸,竟是平整得连贴缝边缘都摸不着的。他当下也放了心,道:“甚好,人皮面具你带了么,叫他带上同我看看相像否?”
自然是带了的,于是风晴将那面具拿出来,简单给那“宫女”戴上,轻道:“戴这东西要用药水地,摘下也是。现下弄着有些麻烦,只给你看看便得收起来。”此料遇上人皮便可吸附,只耳侧边缘眼睑嘴唇等处要涂过药水才可与人肉相贴无痕。
现市面上还有种稀罕些的人皮面具,也是失了面具一说——带上后便会扎根长在脸上,据说是由某种未死透的虫子尸体制成,触了人肉便会咬住表皮,唯有烧滚的水才可将之拿下来。但其实凡是下了决心要戴的,怎会再摘下来……有滚水一浇,整张脸血肉模糊,洗净血肉后脸上似被剥过了皮,疗养数月才得好。
那“宫女”身长是按着宫轻酒选的,比风晴高上一截。他低着头任风晴在他脸上“兴风作浪”,眼睛低着看她,乖觉地很。宫轻酒在一旁看着“自己”与风晴,忽想:我俩其实郎才女貌……不,女才郎貌,还是很般配的麽。
正想着,那“宫女”忽地嗯嗯几声。风晴以手按按他肩上做好的那处烫伤,表皮凝固得快些,只待内里完全凝固,她轻笑道:“知道是痒,这是料子在凝固着。待完全凝好便无感觉了。”
半个时辰后。
风晴后又依着宫轻酒的脸将人皮面具的细节改了一番。待“宫女”抱着扫帚出去了,宫轻酒环抱着手臂才道:“他知道自己是要替我送死的麽?”风晴收拾着残余材料,笑道:“自然知道的。”
他又问:“既知道,你将他这般随便放在出醴殿,不怕他跑了?”
黑市上买来的仆人壮丁之类,都有单独的管法。风晴只觉解释这也无用,将药箱扣住,只对他淡笑:“不会。”
她收好东西站起身,将药箱侧背好推门要出去。走前她忽地弯起嘴角,道:“待宴后来此,会有人立刻接你回去,再莫瞎操心。”
“……风晴。”
“嗯?”
“多谢。”
“客气。”
杓魁楼乾城分部。
内乱闹得不可开交,白左左赶去了乾城,竟是楼内的“杓兵”与“魁兵”闹起不合。“杓兵”是风晴亲手带的,而“魁兵”是属魁的总管们带出的。“杓兵”多数杓魁楼总部,而乾城分部“魁兵”更多些。故魁兵要反,杓兵难免露出败势。白左左只觉不好,抽剑相格,救下一杓兵。
他拉住那杓兵,急问道:“这是为何?”
“叛,叛徒……咳……呃”还未说完,便是一戟直接戳入了他的喉咙。白左左被溅得半脸血,一惊。他松开手抬眼看去,白千灵将抽了戟出来,沾了鲜血的戟被他在手中转了一圈,尚且温热的雪水溅洒在积雪铺过的地上,然后很缓慢,很缓慢地融化进去。白千灵看着表情惊愕的白左左,不禁大笑:“左弟,你可回来了。”
风晴过了在御药房值班的时间,便收拾了东西坐马车回风宅去。
“风爷,风爷!”南澈追她过来,路上积雪扫过了还是有薄冰,他给在原地滑的左右晃半天,要倒不倒。南澈仍围着枣红掐白绒的披风,晃几下,像朵将开不开的大红花。风晴见他真是站不稳了,才上前将他扶了,好笑道:“何事这样焦急。”
她低头见南澈眼眶里有泪,心里兀地一沉。南澈这家伙虽是爱掉眼泪,但没个什么真正的伤心事是绝不会哭的。风晴以指腹抹了他欲掉出的泪珠子,呵出一口白气,道:“你说。”
“皇上下旨赐婚太子与李弗嫡女李琼一月初九完婚……”
“嗯。”她不意外,怀世安现身体康复,娶妃本就早晚的事。再说……有怀世馨在,这婚事就似顺水推舟。
“乾城分部那边内乱了。”南澈终是没忍住,掉下眼泪来。他扑进风晴怀里颤声道:“左左他……被千灵打伤了。”
风晴拍拂他的背,冷静问:“乾城分部现有几位总管?”
“沧主近日还在云城内。是右右与千灵在乾城管事,后左左得内乱消息赶去,现是他们三人在。”南澈只是掉了眼泪,哭得倒没那么厉害。他起身抬手将眼泪抹了,才咬牙道:“有密使来报说是千灵起魁兵叛变,风爷,我,我不信……”
风晴捏住眉心,偏生现下南封不在的。她想了片刻,道:“你传令,要红绫立刻带人去乾城……将左左救下。”她明白了,沈文渊在等。他是在等南封出兵不在的空隙。
“那,那沧主?”
“他麽。他现下有别的事,不会去的。”风晴苦笑收了手,在袖下拢成拳。
“为何?左左,千灵,右右……他们自小都跟着沧主。”南澈睫毛上都挂着泪珠,却又有新的自他眼内滚出,“风爷……我能察觉到的。事实上叛变的人是沧主,对麽?”
“不南澈,他从未叛变。”风晴按住南澈的肩,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她的手触到南澈披风上围着白色的绒毛,柔软却带着寒意。她这回是真的想清楚了,只轻松道:“他的主子本就不是我。现在他只是要回去那人身边而已。”
南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掉着眼泪退后几步,误踏入边上草坪内的积雪中。脚下传来雪层被踩下的声音,像响在他的心里:“沧主与我们相处这几年,真就一点感情也没有?风爷,沧主他……”
六年。风晴何尝不在心痛,她勉强一笑,将他自积雪中拉出来,轻声道:“莫再多言,去找红绫。”
“风爷!”南澈甩开她的手,眼泪不断落下来。他面上不光是伤心,还带着些许委屈:“为太子解毒后您在园内晕倒的事,您救下那隐辉教少主却瞒着大家的事,还有您昨夜与那宫侍读的事……还有现在沧主的事。”
南澈胡乱以袖擦掉面上的眼泪,低了头,特别特别小声地道:“发生什么您都不与我说。您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信过我……”
寒风拂面,他满脸的泪,只被吹得似刀割一样疼。风晴浅黑发粉的发丝被吹到南澈面前,他低头看着,安静片刻。
南澈只感到被一双微暖的手捧住了脸。
风晴吻了吻他沾满泪水的面颊,以手抹去他脸上的泪。风晴低头就见南澈一双含泪的眼怔怔看她,一副可怜样。本有些伤感的风晴立时哭笑不得,只骂:“小崽子,都养你这么大了,还一天胡思乱想。待你回来了好生陪陪你,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满意麽?”
见南澈听了嘴一扁,眼泪又要掉,风晴只抬手在他脑袋上一敲:“还不去,是想晚点到了给左左收尸麽?”
他惊得一张嘴,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吸吸鼻子,语无伦次道:“是。去,去……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