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阁总部。
门卫并不认得成塑沧,于是将他拦住了:“闲人不得入内!”
成塑沧早有所料,只寻了原先在他天星阁五星暗卫的牌子亮出来,道:“还不让开。”
两小门卫相视一眼,忙做了个礼:“大人请。”
东街崇皇戏苑。
风晴坐在戏台子的正前方,看台上的三个身着戏服的戏子慢吞吞又安静地打,不唱不念。贵客坐是在二楼的,因现下戏苑内观者甚少,风晴也没有去二楼讨个无聊。再者……不说了是当下最红的戏班子,怎的能动作这样迟钝的。
台上的三人跟着节奏的鼓点开始慢慢周旋,忽地就那老生踩了花旦的裙子,那花旦直扑跌在台上,三人均没有惊呼,跌倒的花旦只伸了手要慢吞吞爬起。
风晴不知是起意外还是如此安排的节目,觉着奇怪。花哨的粉彩普画在他们脸上,她看不出几人的表情。另两角儿竟没看到这花旦似的,依旧是挑着长枪舞,脚将伏在台上的花旦踩了也浑然不知。风晴坐得较近,台上清晰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鼓点声都盖不住。
她在袖中捏住一枚六芒星镖,暗道奇怪。站起来看向身后,只剩灯笼的暖光,戏苑内早就空无一人了。
鼓点声依旧是继续响着,那被踩碎骨头的花旦竟终于站了起来,右肩凹了进去,胳膊扭曲着。她脖子撑不住脑袋似的,扭成一个正常人达不到的角度。这花旦穿着白底绣红花的戏袍子,此时身上洇出暗红色的血,却仍是慢吞吞地与另两角儿舞在一处。
风晴被逗的得笑了几声,拢袖道:“可别敲了,这台上都舞的不成样子。你费尽心思冒着反噬的危险修得《炼傀》,难不成只是想用人傀控着来唱戏的麽?”
“若先生不安排,老子才没那个闲心。”一穿着山吹茶色丑角戏服的男人拎着鼓槌自幕后出来。他面上没有涂花哨的粉彩,身形修长,颊上有些婴儿似的肥。
风晴将来人细瞧,那拎着鼓槌的男人看有二十出头的年龄,一双眼满是血丝,眼白是浊黄的颜色。她认得出,也是算“久闻其名”,笑道:“果然是你,王旭寅。”
王旭寅将鼓槌随手丢台上,穿过那三个角儿,两手拍一拍,在台边上坐了。他咧嘴一笑,低头看她,道:“你还能认得我?倒是个机灵的女娃子。”
那三个死傀一听他拍手声,便一股脑儿烂泥似的,全软倒在台上。
风晴见状,袖下捏住六芒星镖的手松了松,唇角一弯,只笑:“王公子,难道你家先生他安排你来唱戏给我看麽?”
“嘿,你这女娃讲话倒有趣的很……先生他叫我来给你样东西。”王旭寅说着,将腿盘起来,自怀中掏出个油纸包。
风晴只看着,还没开口问,他便先自里头拿出来半只卤好的猪蹄膀,油腻腻先啃上了,口齿不清地:“别误会,这老子给自己带的口粮。真最不爱干这个,先生偏生要我来。”
风晴:“……”沈文渊怎么能寻这样的下手。
云城外,天星阁总部。
“大……大人,阁主常不在此处的。”
成塑沧闻言皱眉:“常不在此处麽?但阁主命我回来见他。”
“成哥。”王旭寅提着一猪蹄膀子骨头油着手吊儿郎当进来,“猜你就找上这处来了,先生在他处,同我走呗。”
两人脚下使着轻功,走林间的捷径。成塑沧跟在王旭寅身后,见他后颈一道划伤,伤口的血液殷红,是新伤。王旭寅这人虽是平日身爱吃喝玩乐,但若真要打起来,他三具人傀控在手,是不得旁人近身的。
能在他身上见到伤,都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王旭寅回头见他看了,将伤处挠了挠,痛得他皱眉直骂:“沈家那女娃子凶得很,今日老子同她见一面,险些给老子把脑袋同脖子一起削下来!”还好他是用那死傀替他挡了,想想那血液腥臭的死傀脑袋在地上滚一圈,被风晴踩在脚下的场景……啧,娘个腿儿的,以后谁能娶那臭娘们儿谁就是傻子!
成塑沧脚下险些踩空一根树杈,忽地就心里一紧:“你见她……做甚?”
“能做甚,她有把刀子在先生那处搁着,整得先生日日寻出来拿在手中想。”王旭寅就呸了一口,“终于就今日要老子将那刀还去了,哪知道说得什么不高兴,那女娃拿着刀便动手……还好老子躲得快。”
六年前万柳山,先生假死,风爷其实是很伤心的。虽她面上从未流露,但她夜里一遍又一遍读先生亲手写的医书,杓魁楼行事处处针对天星阁……不是假装的。成塑沧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金面具,抿了嘴再不说话。
先生……人心冷暖,难她待您真情实意,您又何故骗她。
中街梅林深处。
宫轻酒围着斗篷立在树下,只剩一双眼露在外。一麻衣男子坐在马车沿上,终于不耐,冷声道:“公子,时间紧迫,请上车。”
他闻声一叹。不是吧风晴,此次一别,今后两地相隔,竟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我麽?你……你不惦记我,好歹惦记惦记我手中的钥匙啊……正想着,忽地头顶梅枝晃动,枝上的积下的雪落了宫轻酒一头。紧接着就一围着荷茎色披风的人自树上落至宫轻酒面前。那麻衣男子反应迅速,闪身将宫轻酒拉至身后,抬手出剑直击对方心口。一阵刺耳的兵刃相击之音响起,四围隐蔽好的杀手发觉有人行刺,纷纷现了身出来,一时黑压压一片,将方才跳出的那人给围了。
风晴不慌不乱,只抬着左手横在胸前一把短刀,刀刃隐隐有幽蓝色的花纹,经方才一击,那花纹水波漾开似的微微波动,有一会儿才停歇。她另手理着发丝上沾的雪片,轻笑道:“诸位莫惊慌,是你们的金主来了。”
那麻衣男子认得风晴这个雇主,便一抬手:“都退下。”接到命令的黑衣人似潮水般退了,梅林四围又变得白茫茫一片。风晴笑着将刀收在披风下,还未开口,那麻衣男子对她就是一礼:“风姑娘,方才在下失礼。”
风晴不理他,只笑问:“拉车的,那马车上有碗碟一类麽?”
麻衣男子一愣,道:“有,姑娘稍等。”
宫轻酒见眼前这位对他冷脸有一下午的“车夫”忽地如此鞍前马后,哼哼道:“见色忘义。”风晴听到了笑着走上前去,拎出一坛酒给他看,道:“哪里见色忘义,给他银子的可是我。”
宫轻酒觉着这酒甚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哎呦喂你拎这酒莫不是要给我喝罢?我平日里滴酒不沾,喝不得的。你拿走拿走。”宫轻酒这也不是骗她,上回皇宫庆宴,他自知怀世馨觉着他醉了有趣,又要偷把他的茶水换成酒。他便在她下手之前抿了一口酒,趴桌上立刻装醉了。
怎么可能整坛酒都给,名酒半盏,从御膳房顺出来一坛可不容易。风晴拍开了酒坛的封泥,从麻衣男子手中接过两只碗。酒香立时弥漫出来,宫轻酒只觉着闻了都要醉。她给宫轻酒与自己一人各倒了小半碗,莫约就是两三口能喝完的程度。
……还真别说倒的少,咱风爷其实都想自己倒一碗喝了,让这宫轻酒舔舔碗尝尝味道就对了。但这毕竟六皇子好赖还是个皇子,相处得不好记恨了也不讨好麽。所以,面子还是要给够的——风爷想来就大方了些,倒了半碗,不……小半碗。
风晴对他举了碗,盈盈笑道:“我来给你送行的。”宫轻酒看看碗中浅浅一点酒,解下斗篷,放了心与她碰碗:“谢谢,就此别过。”
风晴以唇将碗边嗪着,闻言又对他淡淡一笑:“客气。”
也许真的是酒性太烈了罢,宫轻酒将碗端在手里,还未送到唇边这碗就先自手中滑地上了。风晴将喝了一口酒,见状便低头。地上满是白雪,碗倒好好的,就是这小半碗酒……洒了。风晴看着被酒水融掉的积雪出神:方才那一小半碗半盏,云来国市面上莫约是要卖八百两的。
宫轻酒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以为她生气,忙道:“我……这,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愿喝你的酒。方才在这里站的太久,手冻得僵了。”说着他便要证明一下似的,夺过风晴手中的碗,仰头喝干净了。
风晴这才抬头看他,眼睛弯起,竟露出一个有点开心的笑。宫轻酒还未看清她面上的笑容,便眼前一花,直接倒在雪地里,晕醉过去了。风晴见他倒下,只勾着嘴角,上前以足尖将他踢了踢。见确实没反应了,才转头对身后的麻衣男子笑道:“拉车的,将他扛到马车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