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五更时分,天色漆黑。
风晴昨日在御药房报了三天假,今日天未亮,她直接换了曦月的行头,前往杓魁楼总部。
近几月天星阁传开了镇阁心法被盗一事,江湖闹得沸沸扬扬。再加杓魁楼内乱之事传出,本杓魁楼便是树大招风,消息一出,武林各世家均拿出了墙倒众人推的架势,明着暗着都与杓魁楼闹不合。
乾城唐家暗器一门曾多次派线人入杓魁楼盗其六芒星镖的设计图纸,风晴执行任务时遗留现场的六芒星镖也是他们偷取回唐家几番研究。终是造得出镖来,却无人会用。这唐家还仍“孜孜不倦”地不断惦记,美其名曰:这六芒星镖本就是唐家祖上设计的东西,是那不要脸的曦月盗为己用!风晴得知传言直笑得不可开交,当日便杀进唐家,揪着唐家家主的头发,笑得一脸柔和:“听闻家主四下散播‘本楼主是你祖宗’这样的传言,在下不才,实在养不出唐家主这般不要脸的孙子。”
风晴也是想着唐家主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总不能再厚着脸皮山寨她东西麽,哪想隔天便传出“杓魁楼楼主偷盗唐家祖传图纸死不承认”的荒唐消息。
六芒星镖是何物,风晴亲自设计的暗器,纯金所造,丢一枚她的心都痛。是以自遭唐家模仿后,风晴每每结束了战斗,都要再去将钉在墙上或卡在人脑袋里的六芒星镖取回。她若今日不取回,明日你便可在唐家的某人手上见到它。
从前杓魁楼的大名均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现下但凡是谁听了杓魁楼三字,都能骂上一句“不要脸的盗贼窝子”。朱家与玄门世代不合,现都能为了共灭杓魁楼而联合。且说那日风晴自玄门地牢“死里逃生”,隔日玄门便传出消息:堂堂杓魁楼楼主放火烧他们玄门的地牢啦!当然这江湖里一群吃瓜群众也不是傻子:本是朱家下的访玄门的单子,杓魁楼拿钱办事,烧你玄门地牢怎么你了?(“访”为江湖黑话,是“带人杀上门”的意思)
江湖正因杓魁楼之事闹得不可开交,又紧接一则消息从天而降——那天星阁丢了镇阁心法,那日天星阁的人都死于暗器,尸身却未有暗器踪影。那杓魁楼楼主曦月不有那收回暗器的习惯麽,保准就是那曦月给盗去了的!江湖众人想想一直有流传的“杓魁楼楼主偷盗唐家祖传图纸死不承认”一消息,况且自那杓魁楼成立一来,便处处与天星阁作对,立刻就给实锤了——得了麽,哪还想啊,绝对就是曦月给偷得!
这回风晴也没有再反驳……本就是她偷得。
风晴看案上这些情报信件仍堆积如山,忽地想起怀天九每日批的折子,是否也是这样多?
她捏了捏眉心,低声道:“琴儿,为何不见璃醉阁下?”
琴儿低着头靠近了,轻声道:“回楼主,曦月阁下昨日一早来报了假的,他言家中出事,要回去整一月之久。”
这璃醉。整日同她闹着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下将有一点劫难,他便走的不见人影。风晴心下好笑,佯怒道:“哪个大胆的给璃醉批的假?”
琴儿几时见过曦月发怒,当即跪了颤声道:“回楼主,总管皆不在楼内,本是由刘管事处理批假一事。但璃醉阁下整日游手好闲,刘管事与他相处不对付,因无人给批。”
风晴听了无人批假,心情稍好些,给璃醉按旷工处理:“你去与刘管事交代,待璃醉一月后回来,扣他三月工钱。”
琴儿真是一听扣工钱就害怕,忙叩首应道:“是。”
自杓魁楼这“贼窝子”一外号传出,不光是璃醉旷工,实际辞职的信件也不少。风晴拣几封看了,无非是“相忘江湖”“人生有命”一类言语,风晴淡笑着一一给批了,心中暗道:还待这谣言再传一阵,正巧是给楼内挑挑虫的好时机。
风晴白日里的生意也就药铺医馆盐场布庄诸多,都以风晴的身份创办的,各行各业都有参与。其实真要是杓魁楼“倒闭”了,她也不至于要饿死的,而且……过的还是穿金戴银富裕的很。
毕竟是三日的假,风晴想到那六孔的青脸鬼面埙,有意去乾城一趟。总部交予红绫与南澈暂管,他二人其实有些反对:“乾城分部都是隐辉教的人,他们对曦月有敌意。”风晴也明白,只笑道:“我换身行头去,他们只晓得我会用那六芒星镖,干脆不带就是了。”
红绫:“那风爷,您带我的雨落去?”雨落是红绫的软剑,剑身微红,刻有雨纹。风晴真是不惯用,她是手劲儿大的,每每用红绫的软剑总要百般收敛,唯恐给她弄坏了。
风晴笑道:“不必。我就路边拾颗石子,树上折根枝杈,都是趁手的武器。”
转眼看南澈欲言又止,风晴浅浅一笑摸了他的头:“待我回来,与你坐风宅那亭房里头好生聊聊?”南澈闻言,霎时红了脸,直摆手:“不,不用了风爷……那日我就闹闹脾气……”
风晴将染成黑色的头发拢在月白色的粗麻披风下,轻笑着缓声道:“用的。”
红绫狐疑地看南澈那模样,抬脚冲他屁股轻踹一下:“你同风爷吵架了?好哇南澈,翅膀硬了!”
南澈被她踹一趔趄,只撅着嘴,脸还红着,不承认也不否认。屋里两个女人瞧他模样,心都化掉半边。这崽子生的粉雕玉琢,立那处红着个脸蛋子撅个嘴,惹人怜爱得很。
风晴笑着自披风下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脸,道:“我走了,莫约两日后回来。橙红楼那处离不得你红姐姐,这杓魁楼你与刘管事一同经管好。实在有难处时,再去橙红楼问她。”红绫边上一听,只怕橙红楼里那些没轻重的姑娘把这臭小子拐跑了,忙道:“风爷,哪用他过来,我这两日晚都回来杓魁楼住便可。”
走个两日也不是走半辈子,没什么需过多交代的。风晴对二人淡笑点点头,走了。
她只坐着马车出了云城,云城外渡过护城河是几座矮山,此时白雪皑皑,积着厚雪的林木高低。她打发车夫回去,渡了河兀自缓缓地踏着雪走山路,也是天色尚早,有冬雀在头顶叽啾地鸣。
挂着雪水凝成冰条的树枝折射了日光,此处山路常无人走,雪如润玉,景色甚好。风晴没带什么行囊,只背一竹制的小药箱。她想着就自怀中摸了那青脸鬼面的埙出来,边行边吹奏,也是身体还不够好,行着山路吃力,吹出的音也不够稳的。只引来数十只冬雀在她头顶盘旋一阵,她音有一岔,那些冬雀立时原地又散了。
风晴左腰处传来剧痛,她停了脚步按住那处想想,终是不得已自腰间的小瓶掏了药出来。这与醒酒的药大大不同,空口嚼着要失药性的。于是就含一口雪,待化了才将药扔几粒进嘴里,服下了。君临之毒在她体内愈发猖獗,先前还好似稍有顾忌,不怎么发作;自引入那带着毒气的内力入体后,那君临便如鱼得水似的,三天两头能引得她不适。
她见四下无人,便跃上树,解了衣衫。十二月份天气,寒气逼人。风晴稍稍哆嗦一下,立即运作内力御寒。凝神看她左腰处,赫然一个清晰的花印——君临之毒在她肤上结出的毒印。
风晴将腰间的冥王钉上树,把那小药箱挂在刀上,垂下正巧是在她手边。她在内寻了一卷银针出来展开,抽出四根便在自己腰上挑着穴位扎下,她咬着牙,痛出一身冷汗。
还是要得到那钥匙。
再不到手,这毒何日可解。
风晴离开的当日下午,云城传出锦成六皇子遇刺一消息。这事自然是李迁勾结锦成外使算计好了的,消息一出,满朝百官递折子。都说了质子的出现是两国交恶的开始,怀天九可谓大病初愈,当即被这百官的进言给弄得头痛不已。旁人是不知皇上脖子上那伤是什么情况,都当是遇刺。但梁公公是清楚境况的,也怕皇上再摔了茶杯抹脖子,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隐辉教新址。
沈文渊侧卧在那雪貂绒的躺椅上赏雪景,四下无人,他只抱着手炉,声线温润清澈道:“另两个孩子何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