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春节后没多久,武陵城一下子热闹起来。每日都有家族办宴,流水席摆满街头巷尾,觥酬之音不绝。有些武进宴顺带还会订下亲事,两亲家的宴就合成一宴,置办得更为豪华。
未结辫的童子沿着街边巷口呼喝,告诉百姓们今日又有哪家办宴,这被称为‘呼喜’。宴会就是要热闹,人越多越好,城内的贫苦人家也有了吃鱼吃肉的机会,便带着孩子前去贺喜。
武陵城最欢乐的时候,墨府正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之中。
“阿母,留步。”
墨芊芊骑上马。墨秀溪看着英气勃发的女儿直流泪,想了想,吩咐墨忠:“备车,送到城外。”
墨翰宁骑马,在一侧不说话。
墨芊芊无奈翻身下马,与母亲一同入马车内。
不一会儿,马车前奔,遇到另一辆奢华的朱红色马车。那马车故意横拦在前面,没有要动的意思。墨秀溪探出车帘子,神色不动地吩咐:“绕道。”
御马者扬鞭,四匹马绕道而行,将朱红色马车甩在身后。
“那是谁的马车,母亲认识?”墨芊芊问。
墨秀溪平淡道:“她是贾氏上一代嫡女,与我曾是闺中密友。只是后来因为某些缘故,渐渐疏远。”
“这可不像是疏远,而像是结了仇。”墨芊芊说。马车拦路可不是疏远那么简单,只有仇人才会故意如此做。她似乎听人提起过,母亲曾有一位至交闺密,乃是贾氏的栗姬。只是后来不知何缘故,两人结成死仇,凡事都要互相较劲。
墨秀溪眨了眨眼,“小事,不提也罢。”
因为这个话题,两母女一时不知说什么,便都沉默下来。
过一会儿,看到城门的轮廓,墨芊芊恍惚道:“阿母,我近几日心中总是沉闷,难受得很...脑中就不自觉想,假如我学成武功,不必受本家的约束,但赵刃心不要我了,该怎么办?”
赵刃心和墨芊芊近些日子再没见过面,两人都没有去找对方。这让墨芊芊患得患失。
墨秀溪安慰道:“我女儿天生丽质,好男儿随便挑拣,到时候哪用在乎一个寒门子。”
“可是...喜欢这种事,怎么能用好和不好来划分。”墨芊芊说:“你和我说:现在把情放下,全心全意学武功,以后才能保护这份情义。”
“可我又想,我现在把情放下,以后却找不到,那该如何是好?我为了它去学武功,等到学成,反而丢失真正想要的,这不是本末倒置?”
到城门口,马车继续奔跑一段路程,经过大片的农田,来到一处亭子。
“送到这吧。”墨芊芊擦干眼泪。她注视着武陵城的方向,像是在期待什么,但过去好一会儿,失望地收回目光。
十六岁,才是武道之路的第一步。此前的十六年,都是为了打下牢固的根基。百门大会、宗门考核,只是为剔除那些注定无法走上这条道路的普通人。
成为武士,将直面这个世界最大的恶,唯有天赋惊人、意志坚定、心思缜密者,再加上必要的运气,才能脱颖而出。
墨秀溪不愿让女儿进入这个危险的武士世界,但无可奈何。身为母亲,该帮女儿争取的都争取到了,剩下的只能靠女儿自己。
“女儿在此告别,望母亲保重身体。”墨芊芊翻身上马,虽然神色不动,但透过眼睛还能看到些哀伤。
墨秀溪凝视无语,默默流泪。墨忠忽然躬身上前,双手奉上一个盒子说:“主上,赵公子托我给您带一样东西。”
“快,快呈过来!”墨芊芊惊喜道,眼眸中的哀伤被欢喜取代。
墨秀溪皱眉,墨翰宁也皱起眉头,两人皱眉的心思不同。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根鲜亮的花雀尾羽。花雀是一种体型小巧、羽色光鲜的鸟类,它们通过招展羽翼吸引异性,而后双宿双飞,形影不离。民间词谣中常有它们的身影。花雀尾羽,也被赋予特殊的含义,可作为定情之物。
墨芊芊越看越喜欢,心中化成一湾碧波。两根雀尾,代表两年。也就是说,赵刃心会在两年后去找她,再续前缘。
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将花雀羽尾作为定情之物,他们更多选择花费五铢钱打造金质羽尾。在这个日益逐利的时代,花雀羽尾代表着贫穷。墨芊芊却很开心,将羽尾插在鬓发上固定好。这代表她接受这份情义。
墨翰宁从头到尾没有多话,吩咐车队向幽州进发。
等人走远,墨秀溪大怒道:“来人,将此贱仆拿下!”
左右护卫上前,扣住忠管事,让他跪在地上。墨秀溪与墨忠对视,一方怒目,一方平淡。
“主母且听老奴一言。”
“你心里还有我这个主母!”
“老奴的命是主母的,主母要杀老奴,老奴绝无二话。但有几句话,必须得讲。”墨忠说:“主母可知这羽尾是谁送的?”
“还能有谁,自然是...”墨秀溪怒不可遏,可一说出这话,突然顿了下来。
“是谁送的并不重要,重要是送还是不送。这羽尾是赵公子送的也罢,是墨家大公子送的也罢,还是其他公子送的,都无所谓。”
这话把周围的奴仆和护卫弄糊涂了。墨秀溪挥手,示意众护卫、奴仆退下。墨忠叩头,恭敬道:“男人的心越冷,越强大;女人则不同,心中有了牵挂,才会发挥所有的潜力。主上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主母和大公子的手段都没错,但没了情,主上就如失魂的傀儡,即便再努力,武道一途最多迈至大武之列。”
“大武,对于常人可望不可及,可对于主母和主上来说,还是不够!况且大公子心思如何,谁能真正知道?为了成圣的一丝机会,大公子未必会保全主上的性命!”
墨氏自古流传的成圣之法:将三枚传承之印凝聚为一,可得圣人位格。再具体说,三印由三个族人持有,进入大阵之中,两人为辅,一人为主,两辅贡献自己的传承之印,就能帮助主者凝聚圣人位格。
人失其印,就是剥离其血脉,有死无生。若墨氏再起成圣之阵,能不能成尚且两说,但身为辅之一的墨芊芊,必定身死!
“那两年之后呢?赵刃心迟迟不来,芊芊必定起疑。”墨秀溪问。
墨忠眯着眼睛说:“武士的世界,本就凶险万分,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假若赵公子‘意外’身亡,主上身负仇怨,必能在武道一途再进一步,成就宗师之位。宗师之上就是圣人。到那时候,墨氏就会考虑,到底谁是主,谁为辅。”
墨秀溪很快想通了所有关窍,亲自将墨忠扶起,宽慰道:“忠管事是郎君的义从,我本就完全信任。下一次行事前先与我说,免得生了嫌隙。”
“只是怕主母不忍,露出破绽。还望主母见谅。”墨忠似乎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