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瘦马、清溪、斜阳......
昏黄油灯、淡墨炊烟、灰青店墙......
“小二,过来迁马...必须是三丈宽的马厩,打扫干净,地上铺好干草。”
“对了,我这四蹄兄弟不吃粗料。用精粮,拌上煮好的肉糜。”
温良小步走入酒铺,摘下侠客笠。酒铺内,一位正在算账的掌柜,一位倚柱歇息的跑堂,还有一位正在喝酒的客人。他是第二位客人。
温良提着剑,坐在那喝酒的客人对面。两人对视,忽然一笑。
“解政,你看上去更老了。”
“老当益壮。老了才有喝酒的闲工夫。”
两人喝两杯酒,解政开门见山,“我奉宗门之命,前来建州武陵城招收武徒。几日前路过建州东,遇到一伙马匪,甚为狡猾,我追了两日,仍被他们溜走。”他喝一杯酒,接着说:“因为招徒要事在前,所以没有深追,但看这伙马匪不简单。”
温良问:“怎么个不简单?”
解政说:“卫军驻地而守,不得擅离防区。这伙马匪的背后好似有高人指点,在卫军驻地边延活动。卫军的都骑一动,这伙马匪就跨州界躲藏,几次无功而返。”
“哼~,必是豪强的手笔。拿到防区界图,再在各关口留几个探子,监视都骑动静。豪强里总有些不怕死的,假匪刮民脂。”温良的声音中有些许怒意。
豪强,本意为强取豪夺,后指代地方上势力庞大的组织。因为豪强门下聚集为数不少的武士,所以常常骄奢放纵,以武犯禁。如今大昌四境安康,豪强不敢明着来,但心中贪欲作祟,便改头换面,扮成马匪去小村落中劫掠钱财。
解政回应道:“我也是此意。但说到杀匪除寇,自然是侠客的本事高,就想到你。除你之外,也难有人能根除这些马匪。”
温良思索片刻,问道:“可有具体的情报?”
“有,都准备好了。”解政袖口一翻,桌上就多出一卷绸布。
温良拿过绸布细细阅读,一时无声。
天彻底暗下来,酒铺子掌灯,关上窗户。跑堂上齐菜肴后,就提着扫把清理地面。酒铺里只听到扫帚清扫地面的声音,还有风吹窗户的咯吱声。
解政忽然问:“找到合意的徒弟了?”
温良眼睛仍盯着绸布,头未抬起,出声回答:“没的。找个徒弟比找个如意的细君还难,我算是体会到河北大侠的心情。”
细君,即是妻子的通称。女主内事,内事关乎宅内安稳,多为细节之事,于是‘细’再配以‘君’,以作尊称。
河北,即是蛮州魏水以北的地区;河北大侠,则是魏水北部侠肝义胆、救人无数的某位侠客。大侠前面冠以地名,用以彰显百姓对其的敬爱。
河北大侠亡故多年,在其人老体衰之际,欲收弟子,传付衣钵。谁想六年寻徒无果,郁郁不欢,最后折剑断蹄,自埋于魏阴山脚下。
剑是要传给徒弟的,马也是要传给徒弟的,折剑、断马蹄,即是表示衣钵失传。
大侠收徒极为慎重,根骨还在其次,首重侠心。一个侠客之所以被称为侠客,是因为他有一副侠义心肠,其次才是武功。如果所传非人,侠义在一次次传授中歪曲,就会变了模样,最后侠不成侠,义不成义。这是大侠最不愿看到的事!
宁失传,不罔传。这就是大侠的坚持!
温良举筷吃一片鱼肉,心中忧愁。
他身受重伤,依靠真气勉强压住伤势,但每次动用真气,伤就会加重。他希望尽快找到满意的弟子,传付侠义,好让侠客之火不至断绝。
不过,如今的大昌风俗不古,人人逐利,人人逐名,许多侠客也变得市侩,古之侠义已然歪曲。要找到满意的弟子,实在难!他甚至做好了折剑断蹄的打算。
“我倒是想到一个好苗子,天生是该当侠客的。”解政说。
温良撇了解政一眼,“你说小石头?不合适吧。小石头心思纯粹不假,但调教还得颇费些功夫。况且你养在外室的相好能同意?她还指望你带着她弟弟脱贱入贵。当了侠客,还怎么入贵,死的时候怕没一块好的墓地。”
解政说:“小石头自然有我照顾。我说的是另一个人,是在武陵城中遇到的。调查一番,事情还得从......”
......
赵刃心去了东城、北城门门口,观察来往的武士,仍是没找到满意的。
尽管有些武士骑着宝马,有些看着威风凛凛,有些身手了得,但就是不能合他的心意,他总觉得缺了什么。至于缺什么东西,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想不明,但他知道,只要这东西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能立刻发现。
他暗自笑话自己,根骨不好,却还挑三拣四,可转念一想,这就是道家常说的眼缘。眼缘到了,哪怕人藏在万千人群之中,也能一眼发现。
对于找师傅的事,赵刃心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态。连续度过五日,赵刃心也没有气馁,看累了,就和墨芊芊到演武场上看观摩,生活得悠闲自得。
墨芊芊从远处过来,双手捧着两片硕大的香叶。香叶包裹着建州的特色食物————春饼。
制作春饼的一样食材,只在初春时发芽,过时凋零,所以春饼只能在三月制作。赵刃心喜欢吃春饼,没想到墨芊芊记得。
春饼用香叶包好,散发着一股清香,还有微微的甜味。赵刃心不客气地接过,细嚼慢咽,心情渐渐变得愉悦。
“赵刃心,你想仔细些,总该找个宗门学武。别耽搁了自己。”墨芊芊大口地咬着饼,与赵刃心说道。
这几日来,赵刃心无所事事,一副消极的样子。反观其他同龄人,都已在演武场混了个脸熟,几个厉害的蒙生,更是被知名的宗门收为记名弟子,家中的长辈已在寻思着办宴席,顺带订下一门亲事。这一对比,赵刃心的所做所为,颇像是破罐子破摔。
赵刃心的眼睛,盯着墨芊芊的温润嘴唇,神思不属,“我也没闲着,近日一直在努力,只是没有收获。”
一般的世家子弟注重仪态,通俗说,就是吃要有吃相。似墨芊芊这般的极为罕见。看着很洒脱,也很俏皮。
墨芊芊揶揄道:“就是坐在城头发呆,我都看见了。”
“那不是发呆,是思考。”赵刃心脸上有‘不被人理解’的忧伤,“你到时候自然会明白。”
墨芊芊幽幽道:“去年百门大会,两个蒙生没有被宗门选中,一时想不开,爬上城墙最高处的箭塔跳下自杀,鲜血溅了一地。清理城门的卒子像没事人一样,把尸体扫到护城河里......我可不希望到护城河里替你收尸。”
及冠之年的蒙生前往考核,要求低,考核简单。如果再过一年,考核的标准就会升高,难度加大。对于第一年没入选的蒙生,几乎就是断了武道的路,往后只能回家种田,许多蒙生想不开,就真去寻死。
记得有一年,不知何缘故,各门各派收徒人数缩减,许多蒙生没被选中。那一年死了好些蒙生。
这正是武道一途的残酷。
赵刃心想了想,肯定道:“就算不入宗门,总该有其他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