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筹望着一地狼藉，沉吟。刺客知道西王住处有重病把守，索性将攻击目标转向大夫。而明昭大夫好端端的站着，说明刺客武功不高。
亲兵说，看到刺客的背影，是个女子。
伤西王的，恰好是一名女刺客。西王张子峰，有勇有谋，不爱财不好色，一个性格上几乎没有弱点的人，唯独对自己的亡妻念念不忘。
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刺客，长的跟他的亡妻有六分相似。
蜀中城破，蜀王的家眷跪了一地，他从人群中一眼瞧见她，便像被勾了魂一样，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将她带在身旁。当夜，便被利器刺伤，那刺客轻功了得，以一敌百，从军中逃脱。当然，这是因为西王受了伤，仍下令要捉活口，不准伤她。
想不到，她竟然杀了那些死士，从蜀地一路跟了过来。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洪天筹觉得，要想个法子，一劳永逸。能当上西王的军师，自然是有几分手段。
明昭不知道西王受伤的隐情，只是气极了，一句话都不说。
洪天筹担心延误西王的伤势，少不得要问如何弥补。
明昭憋了半晌，只得道，“先去街上的药铺看，能找出什么是什么，余下的，只能去山上采。”
“这也好办。”洪天筹一声令下，当即派六名武功高强的亲兵带着明昭出府。府邸周围，又安插人手巡逻，端的是铜墙铁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明昭出了门，当真一心扑在如何寻找药材，弥补损失上，走了一整天，只寻到人参、茯苓等常规用药，珍奇的不伤草、红锦天罗，龙角，凤髓等，一样也没寻到。悻悻的回府，被亲兵请到西王住处诊脉。
西王年轻力壮，一日一夜的功夫，居然下床了。着一袭便服，坐在亭中，巍然如山，神色不喜不忧。
“余毒未清，按着昨天的方子，继续煎药内服。”明昭施针毕，向西王道。
“甚好，有劳明大夫。”张子峰微一颔首。
那眸光无意间落在身上，让人遍体生寒。从川蜀起义，到攻占江陵，这位年纪轻轻的西王杀了多少人，只怕他自己都数不清。手上沾过太多人命，周身的煞气，重到难以想象，像是从炼狱归来的修罗。
明昭阅人无数，上至皇帝，下至街头的乞丐，没有一人像西王这样，只是站在他身边，就毛骨悚然。
明昭告别张子峰，穿过重兵把守的庭院，踩着种满木槿花的碎石路，回到房间。刚关上门，便有一柄明晃晃的短剑卡在脖子上，女子低沉冷厉的声音道，“别动。”
女子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她身量颇高，手指修长，没有戴面纱，一张清丽的面容苍白憔悴，眸子却黑的惊人，仿佛暗夜中的寒星。
“我不想杀你。”她简短的道，持着短剑的手微微颤抖。
“好。”明昭由她钳制着，走到桌边坐下，她受了伤，失血过多，不宜久站。“我是大夫，你的伤，我可以帮你医治。”
女子冷哼一声，“我知道，枉你以前还是太医，食君俸禄，竟然会跟叛军为伍！”
明昭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你是宫里的人？”
他当太医是十六年前的事了，眼前的女子约莫二十几岁。皇帝子息薄弱，没有公主，算算年龄，能在孩童时期入宫的，多半是皇亲贵胄。
“不用猜了，我是蜀王的女儿，朱若华。崇贞元年，父王带我入宫朝觐，我长途跋涉到京城，水土不服，是你医好了我。”
朱若华说着，将手中的匕首放下，“我来杀张子峰，听说有人治好他的毒，觉得诧异，没想到是故人。放心，我在你这里休息一会儿，明早便走。”
张子峰从川蜀起兵，蜀地早已沦陷，按着他一贯作风，蜀王一家只怕已经屠戮殆尽。
“且不说你刺杀西王能否成功，只要你动手，便不能活着走出江陵。”明昭低声劝说，不是为了救西王，而是为了救她。她虽然会些功夫，但跟那天绑架自己的人相比，差的远了。
朱若华摇头，“张子峰答应，若我从了他，他就会放过我的家人。可第二天，就将王府一百三十口人凌迟处死，连同我的幼弟…”
她将嘴唇咬出血，却浑然不觉，俏丽的面容变得狰狞，“我一定要将这痛，百倍奉还！你，如果心里还有大旻，还有皇恩，就应该同我一道，杀了张子峰！”
“我是大夫，不杀人，是我的底线。”明昭知道劝说无用，索性不再看她，“如果你想杀我，就动手。不杀我，就去榻上休息，休息好了，从此别过，各安天命。”
朱若华似乎一早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冷哼一声，合衣躺在榻上，闭目休息。她盼了一个月，都没有等来大旻的援军，又怎么会真的指望，一个数面之缘的太医会出手相助。对明昭，她似乎没有很重的戒心。又或者，她对自己很有信心，知道即便睡着，明昭也奈何不了她。
她似乎累极了，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沉沉睡了过去。
明昭将帐子放下，静夜无声。朱若华手中的毒药出自苗疆，她是皇室郡主，金尊玉贵，从哪里学了这一身的武艺，又是从哪里得到这蛊毒？莫非真的是皇家深似海，好好的国家大事不去操心，却研究着江湖术士的旁门左道，白白断送大好河山。
他打开窗户，焚起艾草，驱散房间里的蚊虫。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士兵们守在门外，看见这一幕，便知道一切安好。医圣，自然是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坚持和操守。
但他们不知道，艾草里夹杂一股百里薰，香气清冽悠远，飘散开来，很远也能闻的到，寻常人很容易将这股香气忽略，以为是空气中的青草香，懂得这股香气的，却能在瞬间区分出来。
这股香藏在贴身的荷包里，有幸免遭明霜的荼毒。
明霜脑子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一段时间，整天想着被人拐骗了挟持了该怎么办，便跟他约定，古有烽火台，今有百里薰。
这种香，意味着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