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晚照,一轮新月若隐若现挂在东方天际。
悦口县城,长平客栈。客栈大抵算是晌午过后,县里最闹热之处。稍微有两个闲钱的汉子,通常在此喝上两三碗水酒,点一小碟佐菜,聊天侃地,虚度下午时光。
“欲知后事如何……”精神矍铄的说书先生笑眯眯地望着台下沉浸其中的闲人,自顾自地走着过场。
台后的小厮“噔噔”跑上台,奉上一杯茶水递给说书先生。
“嗨,接着讲啊。”台下众人嬉笑骂道:“你这老儿忒不厚道。“话虽如此,听客们还是纷纷解囊,或多或少。
小厮托着大盘子在台下走了一圈,盘中便积上了不少碎银铜钱。
说书先生润润口,放下杯子,醒木一拍,提起折扇,接着讲到:“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那青衣剑仙踮脚一踩,所立竹筏倒射而出。”
“紧接着就是三尺寒芒闪过,清冽江水乍起数丈惊涛。“
”又是一剑递出,四面水墙中的身影似被白光划过,又扑通一声栽进水中。”
“此时水下潜伏多时的死士悉数死尽,江水殷红。”
“青衣剑仙收剑入鞘,蹬萍渡水点上竹筏,取下腰间酒壶自酌一口,望前方江水悠悠,便又去做那江湖逍遥客了。”
台下人听得过瘾,纷纷叫好。
说书先生抿了口茶,笑道:“莫笑老朽胡诌,老朽年少随师父游历说书时,曾于安阳郡筑县饮茶湖,有幸得见一锦衣少年,自湖心亭,凌波数十丈,至于岸边。神人身姿,羡煞我等俗人呐。”
一场演义说罢,台上人走进幕后,台下人陆续散尽。
说书老先生在台后换衣服,账房则将本场收入悉数清点,提了抽成,放入结实的布袋中,吩咐小厮递交给说书先生。
“老先生,您辛苦了。”小厮将一小碟绿豆糕放在桌案上,道:“这是厨子刚做的,热乎着呢。给您放这儿了。”
说书老先生嗯了一声,换好衣服捻起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觉得有些口干,又就了口茶水咽下肚。
小厮取出账房所划的分成,递给说书老先生,道:“您点点。”
“小伙计,表现还挺机灵的。”说书老先生掂了一下分量,再次点了点,又在一口袋钱币中,挑出一小块碎银子递过去,随口问道:“做小厮多少年了?”
“回先生的话,四年有余。”小厮双手接过,攒在手中,低头恭敬道。
在手心的银子感觉周遭都热乎乎的,还莫名被手的主人用指甲掐上了一两下。
“明日我要前去骆县郝家村说书,今晚麻烦伙计你帮忙把那两只箱子搬上船。”说书先生指着两口红漆斑驳的大木箱。
两口箱子,一口放着衣服,道具之类的;另一口则堆了不少老旧的话本,小说,戏本,志怪。
这些都是说书先生的压箱底宝贝。
“得嘞。”小厮连忙答道。话罢,却欲言又止。
说书老先生一看就破,笑了笑,道:“但说无妨。”
“真的有所谓的山上仙家吗?”小厮一脸的向往,道:“我曾问过镇上的孙捕快,他可是全镇功夫最高的人了,可他也不能身轻如燕。他还说御剑乘风什么的都是假的,他从来也没见过。”
说书老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忍俊不禁地反问道:“就因为孙捕快说的,你就不相信世上真有神仙了吗?”
“我相信啊,可是......”小厮犹豫道。
“世间奇人异事多矣,多数人因看见而相信,少数人因相信而看见。”说书老先生正色道。
小厮点点头转身离开,似懂非懂。
小镇外五六里,才有条小河,河畔有一个年久失修的小码头,那里拴着一只乌篷小船随水波微微颠簸。
高真帮衬着那说书老先生将两口大箱从客栈一路扛到船上,走了来回两趟。说书老先生没留下吃饭,他得匆匆赶往下一处地点,明早就要提前搭好台子。
月上西楼,客栈的伙计们总算忙活完了。
高翊做了几个新鲜炒菜,又将一些剩菜热了遍,蒸了一大笼馒头;账房邹三跑去后厨帮着端菜到大堂;掌柜韩大鹏去柜台后拿了壶剩一半的黄酒,自酌自饮;高真将大堂桌椅擦完,去后院打了盆水,略微清洗,便忙着分发碗筷;掌柜的妻女早已入座,同韩大鹏聊着家常。
吃饭间,韩大鹏放下酒杯,咂咂嘴,随意问道:“给孙捕快的孝敬给了吧?”
“给了给了。”邹三补充道:“不过他又多拿了一壶酒走。”
“那是小钱,无所谓的。”韩大鹏道完,啃了口馒头。
邹三笑道:“下午孙捕快来的时候说了件怪事。”邹三环顾四周,见没大人搭理他,只有两个小孩眼巴巴望着他,顿时垂头丧气。
没等高真插话,掌柜女儿韩姚便问道:“邹叔,别卖关子,快告诉我。”
一旁的高真也是一脸急不可耐:“是什么怪事?”
“听说山上闹毛公了。“邹三道。
韩氏给韩姚盛了一碗汤,问道:“毛公?”
“哎呀,就是绿毛山鬼。”邹三解释道:“山坛毛公蜕,古笈灵威守。毛公这个说法就出自这句话。”
“假的吧,怎么可能有山鬼这东西。”高翊也不禁问道。
虽然已是不惑之年,高翊听闻了不少鬼怪故事,但从未经历,又谈何相信呢。
“嘿,你还别不信,早些年在悦口镇,有猎户还卖过山鬼皮。”邹三见高翊怀疑更甚,嚷嚷道:“不信你问掌柜的。”
韩大鹏点点头,道:“那时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在集市上瞧见过那山鬼皮。跟晒干的猪皮没啥两样,估计是那些猎户想骗人银子的噱头。”
“这次呢,哪儿传的闹毛公了?”高真问道。
“是杏仁巷的药铺。上个月廿五那日,抓药的李郎中带着几个徒弟进山采药。远远瞧见一绿影在崖上晃荡,虽然只是远远瞧着几眼,那毛公就不见了。但是那么多人在,总不可能都看错了吧。”邹三绘声绘色向众人描绘当时的情况,仿佛自己亲眼见过。
“害,别扯那没用的。”韩大鹏不耐烦道:“明天我还得去找一趟钱木头,马厩断了根柱子,让他来换一下。”
说话间,晚饭已近尾声,待到韩大鹏离座,众人也纷纷离开,高真收拾桌子,高翊洗刷碗筷。
后院一间收拾出来的柴房便是孟氏二人住的地方,虽只有一张床,但在钉了几张木板后,床便大了不少,可容两人挤在一张床上。
睡觉前,高真问高翊:“义父,你说山鬼是真是假?“
“应该是......”高翊看了看高真,道:“真的......吧。”
高真还想问:“但是......”
“别总问这问那的,早点儿睡,你明儿还得去进菜呢。”高翊直接打断他,翻了个身,背对高真睡去。
“好吧。”高真黯然道。
月色入户,高翊鼾声渐渐响起,高真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