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下午,阳光灿烂,华玉峰上那颗斜挂的“迎客松”一身金纱。老松旁有两个老神仙在饮茶对弈,身后各立一童子。每局彩头为一粒水晶丹,算得上小赌怡情。
一路上鱼折生和常寻欢对孟珂唠叨了不少,从修行境界到精怪杂谈都有涉及,用来打发时间。
三人在老松旁降下云头,朝那两位道人打了个招呼,便朝西南处的玄真观所在走去。
“小珂你且放宽心,等一下见到师尊,他问什么你答什么,有理有据即可,切忌满口胡诌。”鱼折生道。
孟珂牢记在心,不敢当作耳旁风,当下默念起那句得来自那毛公洞府的清心口诀:“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果然灵台顷刻清明,思绪都更加通畅。
路上有着不少道长,童子朝着一行三人打招呼,还偷偷去瞄躲在常寻欢身后,扯着他衣袖的孟珂。鱼折生见到他们只是一一拱手回应,偶有开口也只是招呼那些他口称“师伯”,“师叔”的老道。而常寻欢就大不一样,无论是仙师还是童子,都一并笑眯眯地搭话,时不时朝那些妙龄女冠蹦出一两句浑话,惹得那些女冠们柳眉倒竖,却不大会真正生气。
宫阙林立,灵气氤氲,人人皆是仙风道骨。
待到几人走过青石场,只见细雨、月竹、藻雯拉着隔壁斜月观的青果,四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围成一团,坐在青石场角落里,叽叽喳喳聊个不停。地上铺着一张干净布面,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吃食糕点,一旁小泥炉上的紫色砂壶内还煮着今年的新摘绿茶。
常寻欢跑过去,捉住细雨,轻轻一提就夹在了腋下,一连转了十几个圈。在众女孩的一阵嬉笑嗔怪中,这才放下头晕目眩的细雨丫头。
鱼折生没有理会跑去玩闹的常寻欢,独自领着孟珂,走到玄真观门口。
高墙厚瓦,大红灯笼高高挂。玄真观的朱漆大门敞开,门口石狮子旁立着一个慈眉善目的道姑,约莫三十出头,虽不是那种貌若惊鸿的仙子美人,但身上那股淡薄飘渺的气质,却是孟珂一路所见之最。
“师姐。”鱼折生行礼道。
女冠微微点头,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一脸紧张的孟珂。
女冠本名何荷,看上去年轻,实际上年岁比相貌中年的鱼折生还要大上许多,只是驻容有术,保养得当。何荷这位大师姐修为极高,已一只脚跨进金丹境界,就连苦茶真人都在考虑,要不要开个先河,让何荷来做今后的玄真观主。
“见过仙姑。”孟珂学着鱼折生行礼道。
“你这孩子,怎如此生分。”何荷温婉笑道:“提前叫上一句师姐又有何妨。”话罢,牵着孟珂的手,径直走向内堂。
何荷逮着孟珂的手,暗自惊道:“这孩子的根骨怎如此了得,撞大运了,真是撞大运了!”
孟珂却是不知不觉,只是被个女子牵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敢挣脱,只得任由何荷捏着。
穿过几间院落,何荷领着孟珂来到内堂,身后的鱼折生站着一言不发。
檀香袅袅,烛火悠悠。
内堂内供奉着一尊道人骑牛像,这是天下道门公认的老祖宗。道人骑牛像背后,则供奉着数十个高低不一的历代玄真观观主牌位。
苦茶坐在蒲团上,见何荷拉着一小少年跨过门槛,进到内堂,便站了起来。
“这就是你传信回来提到的那个根骨奇佳的孩子?”苦茶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摸了摸鱼折生的头,道:“总算做了些正经事。”
鱼折生的阴翳表情变换莫定,四十多岁一个人了,被师尊如同摸小孩一般,随意抚上一手,还当着未来小师弟的面,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可是颜面尽失,日后如何管教底下师弟们?
“孩子莫怕。”苦茶一拍脑袋,突然跑到道人骑牛像前,添了几炷香,口中喃喃道:“祖宗保佑,历代观主保佑!”
常寻欢跑进内堂,鱼折生睹了他一眼,没作声。
何荷更是略有嫌弃地看着两个师弟,咋就生就了这般模样,看来本脉开枝散叶的光大要务,只有靠这位即将入门的小师弟了。
师傅择良徒,徒弟也择良师。说句实话,孟珂这副身体根骨奇佳,堪称百年不遇,只要悟性不差,五十岁之内跻身金丹大有可望。
修道之人一开金丹,体内气息自动流转,根本不需要过多修炼,即可开始体悟天地大道,凝练元婴。金丹是大道,“修得金丹客,方为吾辈人。”,到时寿命至少五百年起。师尊苦茶,自己,加上新收的这位小师弟,一门三金丹,或许其中还能侥幸出一个元婴。
未来可期。
何荷想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苦茶真人当即卜了一卦,上上签,金鲤化龙,自此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苦茶真人拉着孟珂来到自己跟前,说了好些很不神仙的家长里短,诸如什么“不要想家,隔三岔五让师兄师姐带你回去看望家人……”,“如有不习惯一定要说,不要怕给人添麻烦和花钱……”
孟珂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苦茶差何荷带孟珂找一处空闲院落安置,自己却在内堂里走来走去,颇感兴奋。
玄真观占地颇大,苦茶真人座下众弟子各自都能有自己的修道小院。如何荷的远清院,鱼折生的杀花院,常寻欢的地魁院。孟珂把自己分到的小院取名叫茱萸小院,原因是他喜食辣。
不过对于鱼折生小院的命名,何荷和常寻欢不是没有微词。何荷认为杀气太重,不吉利;常寻欢还持有一只花篮法宝,意见更大。只是一个劝了不听,就懒得多费口舌,而另一个不敢向那严厉师兄挑刺罢了。
“茱萸小院,好名字。”何荷笑道:“赶紧打水洗澡,换身干净衣服,明天早上还得走个仪式流程。”
何荷唤来细雨,吩咐她给孟珂准备一身新衣服,又让藻雯去替孟珂烧水。
孟珂连道不必,说自己来便可。
何荷笑道:“入我门中,你就得比山下皇帝都要金贵了。”她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还要去山下买几个乖巧丫鬟回来服侍,毕竟又多了一个师弟,而所有杂活都堆在细雨、月竹、藻雯三人身上,确是有些累人。
孟珂只能谢过何荷的好意,连忙去铺床理被,卸下包袱去。
从下午忙活到晚上,玄真观的所有人基本上都认识了一遍,孟珂终于得闲,躺倒在床,一直傻笑。
他不禁想着那些个说书先生口中的神仙身姿,嘿,从明天起,我也是这般了。
窗外星光明亮,蝉鸣渐小,蛙唱未断。
次日一早,细雨很早就伺候着孟珂穿上新衣,扎好高冠。孟珂原本就长得颇为清秀,只是做那小厮时时常灰头土脸,埋没了一张好皮囊罢了,此时一旦稍作打扮,又是一位稍显青涩的俏公子模样。
“小师叔……”细雨呆呆地看着他,满眼桃花。
玄真观的童子都谱牒在几位弟子座下,虽是童子,身份却当作是记名弟子,所以喊上孟珂一句“小师叔”再正常不过。也就是细雨少有见到模样英俊的少年公子,要不然哪里会是这般痴样。
常寻欢正抚着凸起的肚皮,却突兀地打了一个喷嚏,而面容阴翳的鱼折生立在内堂外也忍不住摸了摸有些痒的鼻子。
孟珂穿戴整齐,走出茱萸小院,几个小丫头围着他看个不停。
玄真观外青石场上,许多华玉峰道人站着一齐,等待着玄真观打开大门。因为昨夜,他们都莫名其妙收到一封请柬,应苦茶真人邀前来观礼。
玄真观内堂里早早挂上一副画像,这是初代观主李玄真的画像。鱼折生在摆弄香案,待会儿由苦茶真人向道门祖师和玄真观祖师上香,以示本门香火兴旺,传承有人。
苦茶捋着本就没剩几根的雪白胡须,笑容满面地坐在上首。
何荷见吉时快到,就连忙跑去招呼门口众道人进观在大堂落座,并唤来月竹,藻雯,为客人参茶。
常寻欢牵着孟珂来到大堂,领着孟珂喊人。孟珂只能尽量记下在座道长的名讳,一一应付地招呼着。
“苦茶你这老贼,可是收了个好徒弟。”斜月观孙真人走到苦茶一旁道。
“知道就好。”苦茶一句话让孙真人的笑容僵住。
“吉时已到!”唱礼的是常寻欢。
孟珂将何荷早已准备好给他的拜师帖双手捧过脑门,鱼折生上前来接过此帖,脸上挂着些许笑意,将之递给师尊苦茶。
苦茶笑意盈盈,起身上前扶起孟珂,意为答应了拜师这门事情。
孟珂从侍立一旁的细雨手中托盘上,端起一碗茶水,请苦茶喝下。茶水名为“改口茶”,以示从今以后改称师尊。此后还行了三叩大礼,又对着几位祖师爷画像上了香,繁琐的礼节让孟珂手忙脚乱,却没出大错。
苦茶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玉令牌给他,其上刻着“玄真,孟珂”的字样。
“小师弟。”何荷,鱼折生,常寻欢一齐围上来,恭喜祝贺道。
礼成之后,众客人各回各道场,玄真观不管饭吃。华玉峰上婚典,收徒,丧事等,一概没有收礼的习惯,主要是懒得,这十几个道观同气连枝,今儿个你家有喜,明儿个我家有喜,左手倒腾右手的事,没踹热乎两天就又要拿出去,索性便废了此礼。
“从今往后,你随我修行,不惧五兵百虫,不畏雷雨风霜,追逐长生大道。”
“谢过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