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阳郡东北华玉峰山巅,距斫崖五百余里的连山观。
云深不知处,老松斜挂山顶,向阳而生。宫阙雕楼十余座,朱漆绿瓦,浴霞光而鎏金。
玄真观位于山巅之西南,道观门前筑有一座青石板铺砌而成的空旷场地,四周围着一道白玉栏杆,名为青石场,是苦茶真人为同门弟子讲道授业之处。
自道观出,青竹落叶颇多,石质宫灯点缀道路左右。几位幼龄童子持扫帚在青石场拂去枯叶。
玄真观内,香炉里燃着一截檀香,烟雾袅袅。
苦茶真人盘腿端坐蒲团上,手摇龟甲,龟甲里铜币哗啦啦直响。华玉峰众多道观中,玄真观一脉可谓是鼎足之一。观主苦茶真人,一手龟甲卜算和周易心演,可谓无人能出其右。
“开。”
铜板落在地上,散落一地。
“山水为屏,花始绽开。”
苦茶真人摇摇头,暗道不对,再卜一卦。
“金锁顿开走蛟龙。”
苦茶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暗道怪哉!
一日三卜,多则天噬。
“最后一卦。”
苦茶修行六十余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卦象。
“日出汤墟,桑梧繁茂。”
“奇了怪了!”苦茶掐诀反复演算几次,竟是一无所得。
“也罢,也罢!”
苦茶唤来门口跪坐着的两个弟子,二弟子鱼折生,小弟子常寻欢。
阴翳独眼道人居左,微胖道人居右。两人走进内室,恭敬拜道:“师尊。”
“师尊之卦象,可有收获?”常寻欢笑着作揖道。
“天道五十,常缺一。”苦茶真人苦笑道:“天道常恒,却变换莫测。此次得卦推演,果一无所得。”
“师尊息怒。”鱼折生笑道:“天威难测,勿怪己身。”
苦茶看着面前二位弟子,心中颇得安慰。
“日出于东,汝二人且去外游历数日,不可出尚阳界。”
两人大喜,立马跑上前去替师尊苦茶捏肩捶腿。整个华玉峰,也就只有这苦茶真人座下玄真观一脉能如此修行。
玄真观的朱红大门无人自开,两名道士模样的修道之人自山巅宫阙间御器而起,身后挂长虹。
脚踩葫芦法器的鱼折生双手笼袖,面色苍白,单目紧闭,另一只眼阴翳视物。
躺在巨大花篮里的常寻欢,身畔花团锦簇,道袍呈五彩流光。
雀入白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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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山道上飞奔,山路两旁的枯黄杂草里不断跃出受惊的飞蝗。
孟珂的手臂上早已被山路两旁的树枝和荆条挂出一道道鲜红的伤口,他却毫无察觉。孟珂在一处羊肠小道稍作停滞,扶着道旁的一棵歪脖子树大口喘气。他抹了一把汗,朝着前方树林望去,他估摸着还有一二里的脚程。
“这样可来不及。”孟珂看着上方弯弯绕绕的小径,不住皱眉。
孟珂心里大致清楚,李郎中一门应该是早晨遇害的,其原因或多或少都与之前在山上撞见了那只罕见的毛公有关。孙捕快一行上山也是为了那只毛公,若是与长衫男人那些“山上神仙”相遇,也只能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他不相信长衫男人仅有一人来此,但每想起长衫男人那把折扇在他头顶轻轻敲打那一下,孟珂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得再快些!”少年咬着牙抬起沉重的腿,继续朝山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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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发现?”孙捕快坐在一处石头上,见猎户众人纷纷回来,便问道。
众猎户皆摇头。其中一人出言道:
“我等仔细查看了附近的痕迹,确实有些难以辨认的踪迹。但无非是些折断的树枝,但也说不清是那毛公还是野髭熊罢所留下的。”
孙捕快表情微变,持着腰间的长刀,问道:“崖石下面呢?”
“未曾。”一猎户答道。
“牛大,王二,你二人随我下去。”孙捕快也不是个养尊处优的主,点了两名猎户。
三人在腰间系好绳子,准备慢慢攀荡下去,其他人则在断崖边找了些树桩大石,将绳子另一头牢牢栓稳。
这时树林中突兀走出几道人影。
为首一人正是管珩,他拍拍手,笑道:“这么急着下去啊,那我便送你们一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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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孟珂跑到山顶,见到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一派人间地狱景象。他只觉得本就毫无力气的腿肚子更软了,连连向后退去,却撞上了一棵树。
孟珂弯腰撑着膝盖,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果然,自己还是来晚了么?
他壮起胆子,一步一步向前挪着,想去查看地上尸体的身份。
“小子。”树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孟珂被吓了一跳,摔了一个趔趄,连滚带爬地远离了身旁地上那具尸体。不过,那尸体竟让他感到熟悉。
“孙捕快!”孟珂扑上去,一摸,尸体都凉了。他愤恨地看着那个身着长衫的尚阳郡守刘锡。
刘锡拍着折扇,一步步逼近,笑道:“说了让你回去团聚,就是不听。”
“你别过来!”孟珂颤音道。
刘锡带给孟珂的恐惧占据了孟珂脑海,一旁孙捕快的尸身和孟珂身上的血迹也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心绪。
刘锡忽然想起曾经和唐国皇帝一同在木兰围场冬狩时,将一只小麋鹿逼到围栏角落的情景,似乎和当下如出一辙。
“有趣。”
刘锡将孟珂逼得节节后退,一转眼,孟珂摸到了山崖畔的裸石。
“为什么……”孟珂突然发疯似地笑了起来。
“嘘,小点声,太吵了。”刘锡一挥折扇,“啪”地一声脆响,孟珂的脸上就留下了一道通红的印记。
就在这时,孟珂突然一个向前翻滚,想要抱住这个长衫男人的双腿,让他和自己一同摔到崖下。
“你不给我活,我就拉着你一起死!”孟珂双手环抱,却扑了一个空。
长衫男子消失不见。
“人呢?”孟珂惊恐地发现,似乎有一只手正抓着自己的后颈衣服。
“再见了,小孩。”刘锡将手一甩,孟珂便飞出了崖畔。
山风呼啸,可山崖下山涧中的常年云雾不受丝毫影响,一个人砸入云雾中,寂静无声。
管珩数人出现在刘锡跟前。
“毛公呢?”刘锡问道。
“没追上,跑了。”管珩答道。
“丞相那边,如何是好?”刘锡盯着管珩问罪道。
“属下已尽全力,但那毛公却躲入云雾中,难寻踪迹。”管珩冷汗直冒。
“罢了。”刘锡眯着眼,带着一行人悠哉下山。
不知何时,陆神官步履云雾,点停山风,缓缓盘腿坐在云雾间,朝下方望去。
“这该是你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