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珂要去山上当神仙了!
这个消息在小小的客栈内不胫而走,透露着一股早已板上钉钉的感觉。连着老板娘韩氏,掌柜女儿韩姚都一并知晓。
“这孟珂竟有这般天大福气!”韩掌柜的卧房内,韩氏压低声音道。
韩大鹏苦笑道:“各有各的缘分,咱们又从未亏待过他们父子二人,只盼孟珂若是修道有成,还能记得几分我等的好。”
“当家的,要不然你去替咱们女儿问问?”韩氏试探问道。
“说的什么混账话!咱闺女有那当神仙的根骨悟性?去了山上就是受苦!”韩大鹏顿时不乐意了,又道:“那是咱们女儿,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也是我不对。”韩氏连连点头,又道:“你说那孟珂和咱们女儿年纪又差不多相仿……”
韩大鹏立即瞪眼,举起巴掌,道:“休要乱说!过去是咱们看不上人家,现在那孟珂得了仙缘,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哪里还瞧得起咱们闺女?切实的姻缘,不如好聚好散,免得把这好缘分闹僵!”
韩氏低头细细思虑着当家的话,又轻轻举拳锤了韩大鹏几下。
“你干嘛?”韩大鹏疑惑道。
“都怪你这当爹的,要是闺女随我,指不定迷得那孟珂昏天黑地。”韩氏嗔怪道。
哪个男人敢在这样的问题上掰扯一二?
“罢了罢了,我且去问问孟厨子的意思。”韩大鹏连忙找借口起身出门。
韩大鹏来到后院,却见到那孟家父子房门口,孟珂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干嘛呢,干嘛呢!”韩大鹏连忙跑去拉起孟珂,冲着屋里嚷嚷道:“孟珂又没犯错,闹这般干嘛!”
“掌柜的,你进来说话。”
孟翊的粗嗓门从房间里传来。
“得,你孟厨子还使唤起我来了。”话虽如此,韩大鹏还是抬腿进了屋。
“你咋想的?”韩大鹏在床边坐下,看着床上瘫睡着的孟厨子满脸阴沉,问道。
“我又有什么法子,他爱去让他去!”孟翊高声说道。
“你硬是要把我耳朵吼聋!”韩大鹏劝道:“你可想清楚,这娃儿的机缘可是求之不得的,你不怕他恨你一辈子?”
孟翊沉默半响,低声道:“我只当没这个儿子。”
“说的什么话!”韩大鹏道:“就算孟珂小子跑去山上成了神仙,不还是你儿子?”
“他去山上修行,一晃眼恐怕就三五十年。等他想起我这个爹,回来看我时,怕不是我早埋那后山松林坡去了。”孟翊翻过身去,面朝墙壁。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你看那两位山上仙师,也不过三四十左右。”韩大鹏凑身上前,悄声说道:“到时候,你再找你儿子给你弄几颗延年益寿的神丹妙药,你还怕这些?”
“我……”孟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韩大鹏抢先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孩子不该是个做小厮的命,你都四十多了都没钱替他找个娘来,你又能指望他今后当小厮活出个什么样儿?”
孟翊的口气软了不少,道:“我知道是这个道理,但孟珂终究不是我亲生的,虽然我待他如己出,我怕……我怕他转眼把我这个当爹的忘了。”
“就担心这个?”韩大鹏哑然失笑,道:“你觉得你儿孟珂是这样的孩子吗?”
孟翊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不就对咯。”韩大鹏趁热打铁,道:“你且放宽心,日后有你享福的。这娃儿机灵,若是习得道法,指不定哪天娶个仙女般的女娃,还能抱个大胖小子回来看你。”
孟翊一掀被子。
“行了行了,就听掌柜的一言。”
孟翊走到门外,一把提起孟珂来,道:“收拾行李,趁早滚蛋!”
“义父……”孟珂见孟翊终于同意了此事,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待他冷静下来,却又感觉舍不得此地熟悉的生活了。
“赶紧收拾!”孟翊转身进屋,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新弹过的厚实棉花,上面还有着阳光的味道。
客栈大厅,鱼折生和常寻欢二人斜靠在角落的一处桌上。桌上摆放着一壶十年老酒,是这长平客栈里为数不多的珍贵窖藏。
“同意了?”常寻欢随口问道。
“是的,是的。”韩大鹏笑道:“还望道长日后多多招抚我侄儿一二。”说着就从腰间摸出几个不小的银锭强塞到常寻欢手上。
“一入我观,我等自会将这孩子当自家人看待。”常寻欢将银子推了回去,道:“山间修道,忌俗世钱财。”
“我这粗人不懂得神仙好恶,还望道长海涵。”韩大鹏低头作揖道。
“此事须尽快,明早我等便启程归山,将这孩子交由师尊教诲。”鱼折生开口说道。
“多谢二位道长,可还需几壶酒水?”
“不必。劳烦掌柜的安排两间住房休息一晚,钱连着酒水一齐付。”
“大可不必,但几壶酒水还是我请得起的。二位远道而来,我这客栈蓬荜生辉,安排几间住处又何足挂齿,我侄儿孟珂今后还有劳二位教诲招抚,我怎还有脸收二位道长的钱呢?”韩大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笑着说道。
常寻欢朝鱼折生望了一眼,修道十余载,就从未见过这般会说的人物,一身修为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鱼折生那阴翳表情也更是灰白,生硬道:“有劳掌柜了。”
“不碍事,不碍事。”
日落西山,一轮弯月跃上屋瓴。
衣裳,被褥,新鞋……孟翊愧对他脸红脖子粗的长相,如同一个啰里啰唆的娘们儿一般事事都得叮嘱儿子一番。
“知道了,义父。”孟珂憨憨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早些睡觉。”孟翊撂下一句话,就上床睡去。
孟珂看了看义父的方向,久久沉默。
深夜不知何时,孟翊耳朵里传入一句轻轻的话:“放心吧,爹。”
一直装睡的孟翊,死死咬紧牙关,泪水沾湿了枕头,没发出半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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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之人讲究的那口东来紫气,其实不过是天地之间红霞喷发的那抹一闪即逝晦明变换。
鱼折生和常寻欢二人坐在各自客房床榻上,几乎同时吐纳完毕,开始收功。
待到两人洗漱一番下了楼后,眼尖的邹三便端上了豆浆油条。邹三这般殷勤模样,归根结底还不是昨晚厚着脸皮前去请教仙法后,得了一颗车前丹,一晚痊愈,精气神都比往日更上一层楼。
孟珂却是早早起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早饭也吃过,当下正斜依着大门,看着早晨冷冷清清的街道。
韩大鹏偷偷坐到孟珂旁边,朝他手里递了一颗十两银锭,脸上有些肉疼,但还是叮嘱道:“韩叔给你的,你就收着。以后上山好好同你那些师兄师姐们处好关系,该花的钱就得花,别出了门还扣扣搜搜的,平白让人瞧不起。”
孟珂再三推辞,还是没有拗过韩大鹏,只得收下。
其实今早孟翊也翻箱倒柜地凑了五两银子给他,要知道,像孙捕快那样在衙门里做事的,一年到头的俸禄才不到七八两银子,其中还有大半得拿去各处打点。
想起惨死的孙捕快一行,孟珂又叹了一口气。
鱼折生和常寻欢吃完早饭,抹了抹嘴。
“我等这就动身。”常寻欢对着挤在大厅里的众客栈伙计说道。
孟翊提着一个大号行囊给了孟珂,眼眶红红的,道:“路上小心。”
“爹,我知道了。”孟珂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鱼折生还是如往日一般一副阴翳面容待人,但他摸了摸孟珂的头顶,破天荒地对孟翊开口道:“大可放心。”
“我走了,大家。”孟珂对着前来送行的邹三,韩氏,韩姚等人一一告辞,便连忙追上前面已经走远的鱼折生,常寻欢二人。
“孟珂!”孟翊突然喊道。
“怎么了,爹?”孟珂驻足道。
“有空记得回来看看爹。”孟翊哭道。
少年重重点头,朝街道尽头跑去,两手高高举起,沐浴晨曦。
走在前面的鱼,常二人嘀咕道:
“师兄,你当年离家是个什么情景?有没有掉眼泪儿?”
“太久了,记不清。但我记得你当时还死活抱着你那侯府门口的大柱子,哭着喊着不愿走,我在旁边像哄孩子一样哄你。后面还是师尊亲自背着你上山的。”
“哎哟哎哟,别提那时的事了,年少无知,年少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