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寒风变得凛冽,落叶萧萧瑟瑟。
吕父带着妻子儿女参加妻子那边远房亲戚的婚礼。
归来途中,劳累的吕优俯卧在母亲膝上,早已进入梦乡,睡得香甜。吕母一手抱着年仅三岁的吕嬃,另一手抚摸着长女的发髻,豆蔻年华的长女生的花容月貌,吕母对长女吕优甚是慈爱。吕泽、吕释之兄弟二人靠着车壁,亦是沉睡。唯有吕雉,靠在车窗伏在父亲肩膀独醒,清澈的双眸看着马车窗外的风景,吕父随着吕雉的眼神一同看着,温声细语问吕雉在看什么。
吕雉回答道:“看路。”
吕父道:“看路做什么?”
吕雉道:“记住这条路,下次,雉儿自己就可以走了。”
吕父微微一笑,摸了摸年已六岁二女儿的后脑,深感欣慰,不愧是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总能让父亲满意,自然随着她的意。
吕家的马车队伍经过一处旷野,一颗结实粗壮的老槐树上吊着一个孩子,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被两个拿着皮鞭的下人奴仆狠狠毒打着,一次既是两鞭,可怜的孩子已经连同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快要被打死了,说不定会死。
吕雉看到的刹那,立即命令车夫停车,她独自下了马车,着急着大声喊道:“住手。”吕雉的声音惊醒了尚在睡梦中的姐姐和哥哥,家人们的目光跟随着吕雉的身影。
那两名奴仆人闻声便停,看到一个清丽动人、年纪尚幼的贵族小姐,不敢轻视与得罪。
吕父看到吕雉即使急迫依旧慢步前行,并未自乱阵脚,这便下车,并未跟着吕雉,只站在马车旁观看,想要看看吕雉能够做到何种程度。
吕雉看着这个脸面灰尘、衣衫褴褛的孩子比她大不了几岁,他还有一口气,那双迫切渴望的双眼令吕雉极度怜悯,那孩子身上还有那么多的紫青瘀伤更令吕雉痛心。吕雉看着此二人,一副高傲模样,她冷言冷语道:“这个孩子犯了什么错,你们居然如此毒打。”
年纪略大一点的仆人说:“这个贱民居然敢冲撞我家老爷的车驾,我家老爷说了,就在这里打死他。”
吕雉看着这个瘦弱的令人心疼的孩子,自己再傻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个饿得发昏的孩子。可是,自己该怎样救他。为今,只有来到父亲身边祈求父亲,这是唯一的出路。
吕雉希望父亲救救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可怜孩子,若是不救,只怕他会被打死,怎么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吕父牵起二女儿的手,来到老槐树下,看着这个眉骨惊奇的男孩,心想,自家正好缺个仆人,这孩子虽然瘦弱,但牙口还算不错,多吃几顿饱饭也能干些简单的活,看着像是个有力气的人,自己家里养着一个终身的奴仆倒也不错,既然女儿想要发发善心,那就由着心爱的女儿,更何况,这个男孩是那么地迫切需要得到帮助,求生的欲望又怎能令他视而不见,当然要帮这个大忙。
吕父对这二人平静道:“还不知你们是哪家府上的家丁。”
“单父李府。”
“这个孩子也是你们府上的人。”
一人轻蔑着说:“不是,他只是一个贱民。”
吕雉脸色难看,并未以言语发作,内心的气愤都忍着,等待父亲的安排。吕父道:“哦,这样啊,既然你家老爷吩咐打死他,这样的孩子你们觉着你家老爷会看他的尸体吗?”
“这个么……”这两人犹豫着,想着应该不会。
吕父又道:“两位定然打了许久,觉着这个还剩一口气的孩子值多少钱。”
一提到钱,这两个人便有了极大的精神,着急着追问吕父这是何意。
吕父道:“我只是看看能不能向你们二人买下这勉强视为半条命的孩子。”
二人一惊,居然有这等好事,商量了之后便索要二两金子。
吕父只是微微一笑,还真敢要啊,只可惜高看了他们,原以为李府的家丁多少会有点眼力劲,想着他们一人就会要个五两,两个人要十两,但却失算了,就也就是他们二人为何还是个低等下人的缘故。失算了也好,能少给自然就省下来了。
吕雉却恨然言道:“我们只给你们一两,你们两个分了就成。”
一听吕雉这样说,这二人可就不干了,年轻的那个囔囔着说不给二两就要打死那孩子,话说完就要挥起鞭子,想要继续打那可怜的孩子。
吕雉急了,居然这样逼迫她,厚颜无耻也不过如此。
吕父却不着急,反而将想要制止的吕雉拉着向后退了五步,吕雉更是着急,不解父亲何意。吕父毫不在意,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对二人道:“既然那么想要打死他,那就尽管打死好了,打死他之后看看你们能得到什么。你们若是打死他,尽管走好了,我们会厚葬他。但你们若是立刻拿着鞭子离开,我会给你们一人一两金子,你们只需一口咬定你们已经将这个孩子给打死了。”
二人犹豫与商量之后,拿着吕父的金子就此远去。吕家的下人将那瘦弱不堪的孩子放下,带着伤痕累累的孩子回去,吕雉跟母亲要了点心跟水,只怕这个快要饿死的孩子会咽住,一杯水一杯水递给他,又将点心一块一块递给他让他慢慢吃,在这个疯狂吃喝的孩子眼中,满是对吕雉的感激、对吕父的感激、亦是对吕家的感激。
傍晚,终于回到吕家,吕父在自己的书房里给他的孩子们授业,吕母抱着吕嬃,也在一旁听着。吕父只问吕雉对今日之事有何感想。
吕雉道:“父亲对雉儿好,所以才要帮雉儿。”
吕父道:“孩子啊,你会一天天长大,越会长大,越会发现想要的太多了,不光是东西,还有人,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如你之愿。今日也是一样,不是你祈求就能得到的,你想要救人,我会让你如愿,可若是别人,你该如何,我今日不答应你又会怎样。”
吕雉一愣而后道:“这个雉儿倒没想过。可雉儿就是想要救他,除了父亲母亲姐姐和哥哥能帮雉儿,雉儿再也没有办法了。”
“既然雉儿已经得道自己想要的,那父亲就跟雉儿说说父亲为何要帮雉儿,因为父亲觉着应该帮你,想要帮雉儿,所以就帮了。那个孩子,我就交给雉儿了,始终记得他是被你所救,救他的人是雉儿,能让他死的人也只有雉儿。”
吕雉听后惶恐,这类话还是第一次听到。吕雉的姐姐哥哥听着也是认真,身为子女,一直觉着父亲的话很有道理,一直遵从着。
吕父再次嘱咐子女,吕家的前途只有吕家的子女守护与发扬,尤其是当今这七国乱世,吕家又身为齐国始祖吕尚的后裔,而这齐国早已是田氏的天下,自当慎之又慎,更因为家族旁支都快算不上是沾亲的远房子弟中出了一个吕不韦,以当今的局势,吕不韦在秦国那边指不定怎么样呢,吕家更要当心,更需低调行事,只有低调稳重才能安然度日,以待时变,吕家的子女要做的是韬光养晦,平心静气。若是遇上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首先需要自保,只有人活着,就会有让吕家存活的资本,这就是吕家生生不息的前提。
晚饭过后,天彻底黑了,吕雉吹着冷风来到柴房,看着仍是虚弱的孩子,他睡的多么安稳,也是,饿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吃了顿饱饭,自然会犯困,那就抛去忧心抛却痛苦,好好地睡上一回,享受难得的安定舒适,享受久违的平静安逸。吕雉这便回房,细细思量父亲的话,来回咀嚼,想要悟出自己应该走的道路。
吕雉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点起烛火,拿起放置在床头上厚厚的卷轴,打开翻阅,再次重温父亲在她刚刚识字时便送于她的《吕氏春秋》。
次日,那个被救回来的孩子跪在吕宅的后院,心甘情愿叩谢吕父收留他还给他饭吃给他住的地方,想求吕家收留,愿意以终身报答。
吕父道:“确定吗?若你想走,现在还来的及,出了这个门,去哪里都可以。若你不走,只怕终身都是我吕家的仆人,与我吕家共存亡,如此,你可愿意。”
那孩子很是肯定地说他愿意,就这样留在了吕府。
吕父将这个十岁的孩子交给吕雉,由吕雉安置。吕雉问他的叫什么,这孩子并没有姓名,他说他是孤儿,年幼时因为战争失去亲人失去了家,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吕雉为他难过,谁还不是家人的宝贝,他本该也有一个幸福的家,享受父母的呵护与温暖,奈何战争太恶毒,且随时可能出现,总是那么突如其来,残酷更残忍地夺去了很多人的家,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永远都是可怕的噩梦。吕雉想了一想,今日是初一,便为他取名沈朔。
自此,沈朔便是吕雉的车夫、吕雉的护院。此外,吕雉还有一名贴身丫鬟,名唤琢儿,与吕雉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