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尚温热,柳清欢草草喝了几口,便推开了。
她用一种近乎悲凉的目光望着柳五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她问:“如果被今天是……茹宝推我入水,又该如何?”
如何?不如何!
柳五叔愣了下,低声问:“清欢,莫不是,真的是你推了茹宝小姐?”
真又怎么样,假又能怎么样?
柳清欢抿了抿唇,事到如今,她再说多少都于事无补,不如缄默。很多时候,看到柳茹宝风风光光站在自己面前,免不了深深的感到自惭形秽,说不失落是骗人的。
柳五叔也没有继续追究,那些事情不是他能够插手的。让柳清欢放心,让她别担心,四姨娘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她的。
柳清欢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视野慢慢变得模糊,她有些困了。
柳五叔嘱咐看守柴房的老柴照顾一二,虽然是柳夫人的命令,可不管怎么说,柳清欢都是柳家名正言顺的七小姐,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柳夫人都没办法对柳老爷交代。
他们家老爷偏疼小少爷不错,也老夫人对孙子孙女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更没办法对老夫人交代。
老柴点头道:“老五啊,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你别忘了,柳夫人也不是吃素的,下人们没一个不怕她的。这次七小姐是踢到铁板了,据说夫人房里的那位到现在还没有苏醒呢,请了好几个大夫,连马大夫都过来呢。”
马大夫是宁城鼎鼎有名的杏林圣手,专治疑难杂症,只要他到场,就没有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没想到夫人居然把他也请来了。
“真的有那么严重?”柳五叔选了一颗心,如果事情真的演化到这个地步,那就麻烦了。
“唉,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夫人病急乱投医吧,但愿没有严重,我听大屋里当差的小夏子说,只要茹宝小姐明天一早能醒过来,就没有大问题。”
柳五叔也叹了口气,祈愿,“但愿如此吧。”
与此同时,柳家主屋里,三四个大夫围在一起,商讨对策,他们恭敬地望着几人当中唯一有资格坐着的胡子花白的老人,他正在给柳茹宝开方子。
“马前辈,这位六小姐,还要什么不妥的么?”
几个大夫轮流望闻问切一遍,得出结论就是伤了风寒,也不算太过严重,只是这位千金娇生惯养的,体质差人一大截,才会病发的招架不住,看上去才好像是凶险无比。
运笔一气呵成,马大夫搁笔,同行纷纷拿着那张方子细细研究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奇特之处,和他们开的伤寒方子差别不大啊。
他们估计到柳茹宝的体质,还特意用了药性较为温和的调理,而马大夫开的药也只是药效方面比他们强了一点,总体来说,大差不差。
马大夫捋了捋胡子,微微一笑道:“你们都能看得出来,那位小姐的病情虽然险了点,实际上没什么大碍,我之所以开这个药方,不过是为了让那位小姐醒的更早一点,让柳夫人放心罢了。”
提到柳夫人,其中一位姓李的大夫悄悄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屋里坐立难安,非要将他们一起请过来的当家主母。
他的语气有些不愉快地道:“这位柳夫人倒也真阔绰,恨不得把全城的大夫都请过来给她女儿治病,我说了她还不肯相信,一再追问我她女儿为什么还不醒过来,非让你们重新号脉,结果不还是和我们一样么,你看这事做的……”
另一位大夫也不满地说道:“谁说不是呢,他家管家来到我医馆,也不管还有病人再等,一把扯了我就走,还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嗳,谁让他们柳家财大气粗,多少损失回头写个清单,让柳夫人原原本本赔给你不就好了,啊?哈哈。”
那大夫皱着眉头,不豫地道:“刘兄,帐不是这么算的……”
马大夫抬手打断了他们的争辩,用他特有的,慈爱,令人忍不住信服的声音说道:“好了好了,我们这次看的全是柳老爷的面子上,柳家乐善好施,做了不少好事,我们略尽绵薄也是应该。况那位茹宝小姐打小我便来往,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你们就当给我个薄面了。
他既这样说,三位大夫在他面前还都是小辈,哪里敢反驳,直道是应该的,刘大夫更是将昔日里柳老爷做的好事夸赞了一同。
马大夫又道:“行了,夜已深,各位还是早早回去的好,给家里道声平安,这里有我一人就能照顾。回去都休息吧,免得耽误了明天的正事要紧啊。”
“那我们就告辞了。”
“告辞了。”
三位大夫朝马大夫拱手抱拳,背着药囊离开了。
柳夫人掀开帘子出来,只看到马大夫一个人在了,“马老先生,那三位大夫?”
马大夫斜斜地望了她一眼,语气就没有刚才那么和蔼了,而是带着一丝训斥的味道:“柳夫人,你也真是胡闹,让好几位大夫白耽误功夫了好半天。你府里的管家不管还有病患,硬是把顾大夫拖了过来,如果有急症的患者,那可是要误了大事的。”
说来奇怪,素日里趾高气扬惯了的柳夫人在他面前居然低着头,唯唯诺诺,不敢出一言以对,气焰顿时消下去一大截。
“我,我这不也是关心则乱么,茹宝一直昏迷不醒,几位大夫都检查不出来原因,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柳夫人红着眼睛说道:“而且我让管家去请你来,管家没请到人,说你有事出城了,我才慌了手脚。”
“好了,好了,柳夫人,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马大夫算她半个长辈,看她委委屈屈的样子于心不忍,放缓了语气说道:“茹宝还不醒过来只是暂时的,你赶紧去把药煎了,让她服用下去,明天就能醒过来了。”
“是,我马上吩咐下去,让人抓紧去煎药。天太晚了,不如你就暂时在府里歇息吧,还是以前的屋子,一直打扫干净,我让人带路,甜杏!”
柳夫人回头叫道,里屋走出一个和杏香五六分相似的丫鬟,形容更瘦些。
“夫人,有什么吩咐么?”
“你送马大夫下去休息,还是东厢房那间屋子。夜黑路不好走,打个亮点的灯笼,万不可摔了马老先生,知道了么?”
“知道了。”甜杏对马大夫道:“老先生请。”
小丫鬟给马大夫提灯引路,小药童背着药囊跟在后面。
临出门前,马大夫想起一事,回头嘱咐道:“对了,柳夫人,等过几日,茹宝大好了,你可得让人去好好感谢几位大夫,顺便也赔个不是。”
“知道,知道,一定照办。”柳夫人连声答应。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柳夫人转身回屋,回去瞧瞧柳茹宝好些了没,眼瞅着活蹦乱跳的女儿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小脸惨白的比面粉还要白,又落下几滴泪来。
再说甜杏,将马大夫送到厢房,没有立刻离去,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马大夫对她说:“甜杏丫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嘛。”
甜杏似有顾虑什么,下了很大的勇气才说道:“马老先生,其实我们府里还有一位小姐也病了,我想,奴婢斗胆想请你过去给她看看。”
“哦?是哪一位千金?”
“七小姐。”
“病了多久了?”
“和茹宝小姐同一时刻病倒的。”
“怎么没有让说一声,小童,随我去看看,还要麻烦甜杏姑娘带路。”马老大夫皱起了眉头,为延误病人的病情感到不满,立刻就要过去。
甜杏大喜,忙道:“有劳老先生跑一趟了,你放心,七小姐的医治费用,我可以代她出。”
小药童听得奇怪,“你一个小丫鬟,七小姐为什么要你出药银子,难道她堂堂做小姐的,还没有钱看病不成?”
“不是,不是我只是……”
“好了,先什么都别说了,你带我过去就好了。”马大夫打断她。
“好,好,奴婢这就带路。”
一星灯光,沿着游廊来到后院,看守柴房的老柴看到他们表露出吃惊,尤其是看清楚马大夫后,忙恭敬地上前施了一礼,“马老先生,您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马老先生说道:“是甜杏丫头引我过来的,她是你们府里还有一位七小姐也生了病,想让我过来看看,医者父母心嘛,当医生的听到有病人,肯定不会放下不管的。不过,你怎么也不睡觉,大半夜守在柴房做什么?”
老柴面色为难,犹豫半响,直到马大夫催促才道:“老先生,实不相瞒,甜杏口里的那位七小姐,正是在这间柴房里,夫人命我来看守着,所以我不能离开。”
“七小姐被关在柴房里?这是为何?”
“一言难尽,这是夫人的命令,我只能照办。既然甜杏都带你过来了,我也不能阻挠您进去看病。总之,您先给七小姐看看吧,我觉得七小姐病得比六小姐还要严重多了。老先生,请吧。”老柴摇了摇头,打开门锁,侧身让路。
马大夫一肚子疑惑,抬脚迈入柴房,看清楚病人和周身恶劣的环境后,脸色顿时一沉,三两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