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是不容易有回音的,但在宇文畅的耳朵里,这句活的声音被无限地放大,充斥了他整个胸膛。她想留下来,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可他没有往下想的勇气。
荣德又重复了一句,“条件是什么呢?”“去异域……当探子。”这两个字十分艰难地从嘴里蹦出,荣德倒也没有太意外,只是点点头,复又陷入了沉思。
荣德猜到估计是同异域做交易,探子也算在这个范围内。但她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杀个人都会有如此大的心理压力,更别说是每日与不同的人虚与委蛇了。
有些事情不是不想为,却是做不了。荣德深深叹一口气,她虽没有明确的拒绝,但宇文畅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反倒松了口气,劝道:“其实这般是最好的,不论在哪儿,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都是一般的。你瞧袁毅……"但越说心里却越是苦涩,此般一别,便是彻底斩断了二人之间的缘分,不过,相较于相守一生,在意的人可以一直平平安安的,也不值得难过痛苦。
宇文畅脸上绽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开始替荣德打算明日离开的事情,心里也不打算将这所谓的等价交换告知她了。荣德听着宇文畅事无巨细的安排,在听到他预备送的一些礼品的时候,其实已经猜到了这次估计不是场简单的告别了,可能就是桥归桥,路归路,再不会有机会站在一起了。她心里的犹豫是有许多的,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打探消息,想到此处,她终究还是没有坚持了。她不觉得她有成功的可能,说到底,她始终成不了个赌徒,为了那一丝丝的可能而飞蛾扑火。
终究是有缘无分罢。
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探子一事,扯了些家常,又说些趣事,一日的时光走得很快,转眼之瞬,星斗满天,月色如洗,宇文畅起身,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的恋恋不舍,只是平静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回去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安排好,你不用操心什么的。”说到后面,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喑哑,荣德勉强扯出点笑容,语气上扬,道了一声谢。
宇文畅的安排当然是躲不掉季显的关注,不过多久,宇文澄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他看完那封信件,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夫人就坐在他的身边,也看完了那封信,只能叹口气。“咱们这般做……”“是为他好。”宇文澄的语气果断,将那信件揉成一团,扔到一边。
见他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宇文夫人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些年基本不再去管儿子的教育,她虽然当年也是军事谋略上的才女,可是身体实在太弱了,不然也不会只有宇文畅这一个孩子了。
宇文澄对于自己儿子寄予的厚望,她心里比所有人都清楚,所以纵然有些事情上她心里并不认可,但她也不会去反驳丈夫。但一般她开口,宇文澄基本都是愿意按她的想法去做,大概也知道不论如何,妻子都是愿意向着自己的。
或许是因为过来人,宇文夫人还是开口劝了一句,“总之让他自己去解决罢。”宇文澄对于夫人这次没有默认的态度有些许讶异,但还是点点头,写了信让季显盯着,而自己则不再去见宇文畅了。
荣德虽然难过于这场离别,但难过归难过,后面到底该做些什么,她已经开始做些打算了。
其实这趟出来所经历的实在将她之前生活的世界都颠覆了,原先所遇到的最大困难也不过是自己一直停滞不前的剑法,现在才是真正明了了并不是剑法好就可以横行天下的。至少在鲜血流淌过她的手心时,她的头脑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诚然她不是一个遇到困难就想要逃避的人,但现下她觉得有些事情不是全靠毅力和固执可以克服的。
脑海中思绪飘飞,如今她已经来到袁毅的帐子里,预备等一切妥当后,就和他一起离开。她自己是没什么行李要收拾的,但袁毅还要安排许多事情,所以让她坐在这里等一会儿。
突然就要回去,其实荣德也有点慌张,毕竟当时说得那么坚定,现下却连一个月都没待过去,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荣德挠挠头,想着还是先不慌着回去吧,还是问问袁毅,有没有适合游赏的地方,就当旅游?
她心底里计较着之后的事情,突然帐子的门帘被掀开来,阳光陡然照进帐子里,驱除了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黑暗,荣德下意识眯了眯眼。
她以为是袁毅,但没想到进来的是宇文畅。她的称呼没有叫出口,生生止在喉咙里,有些不舒服。
宇文畅没有抬头看她,“走吧。我送你一段路。”
荣德实在找不出一个适合开口的话题,宇文畅似乎也没有聊天的意思。他将荣德放在一边的包裹拎起来,大踏步走了出去。
小白站在外边,看见主人过来,高兴地嘶鸣了一声,凑过来蹭了蹭荣德的手掌。荣德看见马匹,也知道这是宇文畅打算将马送她了。
她原想道谢,但宇文畅倒是卡在她话头前开了口,“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原本军马是不能送出去的,但小白在军营待的时间短,更何况她已经认了你,以后只怕也不好再找到别的主人了。”
他话说得因果颠倒,但好在也只是想让荣德收下,所以尽量说得轻巧些,不让荣德觉得为难。
荣德真的很惊讶于这份礼物,也是真的很喜欢。小白既然能被军营征用,自然是极为优良的马种,这样的马贵重自不必说,更别说小白与她性情相投,再想找一匹又优秀又能够这么有缘分的马匹只怕是没有可能了。
她笑得开怀,宇文畅嘴角也自然而然挂了浅浅的笑容。他拍拍小白的头,极尽温柔,算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告别。
袁毅安排完事情已经接近下午了,宇文畅还说想先吃午饭,但袁毅倒是很急切的样子,让人取了些干粮,说是垫个肚子,等到前面的镇子上再吃些好的。宇文畅想了想军营里的大锅饭,也确实没什么好招待的,便也放弃了。
几人收拾收拾很快就上马出发了,宇文畅说是送一程防止危险,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其实能有什么危险,袁毅的商队跑过几次异域,所有事务都是安排妥当的,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事。
袁毅没有开口说穿宇文畅的动机,而荣德想着之后该怎么走,倒也没留意到宇文畅跟着走了这么远。等她回过神来时,宇文畅竟还在身后。
荣德心底里溢出许多复杂的情绪,有感动有不舍,但都被理智阻挡了回去。她还是礼貌地劝说宇文畅该回去了,再送就太远了。
这次没等到宇文畅开口,袁毅就截了他的话头。“他最近没什么事情,你就当他出来放松放松。等到前面小镇,吃顿饭再走吧。”这话既是同荣德解释,也是带宇文畅想了个借口。
宇文畅想,吃个饭确实也不错,也就默认了下来。但袁毅的反常他看在眼里,他觉得袁毅在担心着什么,但又实在猜不到。他不说,宇文畅只能当自己是多心。
小镇确实不远,几人骑马,傍晚之前,就到了进入小镇的大门。人不多,尤其天已经晚了,门口更是人影寥落。进去之后,也只有几个支出去的摊子,卖些简单的吃食,像是汤面、馄饨什么的,炉子上冒着翻滚的的热气,倒也勾起了人本身就有些饥饿带来的食欲。
几人寻了一个还算大的摊子坐下来,拼了桌,几乎将店里所有的东西都要来。荣德吃得很开心,即使这处的食物算不上多好吃的,但这些日子吃得都是干粮,偶有汤汤水水的食物,胃里顿时有一种被熨帖得十分舒展。
宇文畅坐一边,也吃了两碗面条,喝了不少面汤,但袁毅面色凝重,吃面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小镇的入口处,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