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毅看见跟来的荣德倒也没有多么惊讶,冲她轻轻点了点头,也算打了招呼。
荣德细细算来也有月余没有见过袁毅了。瞧他面色疲惫,这个月想来也是一路奔波,过得并不轻松。她不打算占用他的休息时间,也就开门见山道:“你说的那个和流沙山有关的人到底是谁?”
袁毅犹豫了片刻,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问了个问题:“我想,你的身份,欧阳姑姑多半也说过一些。你可曾有过动摇,在选择......对手这件事上?”
袁毅换了一个并不尖锐的词语,但荣德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什么会动摇?”荣德疑惑,“姑姑不是已经做了选择?我虽然身份复杂,可我总不会背叛姑姑的。”
“不是依仗于任何一个人的选择。比如说你在意宇文畅,也不意味着你要和他走一样的路。”
荣德倒是认真思考了片刻,坚定道:“这当然也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袁毅瞧她眼神坚定,不像敷衍之语,便点点头道:“如果你一个很亲的人,选了与你截然相反的道路,那你一定要清楚自己的选择。”
很亲的人?荣德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便是她的姑姑。怎么姑姑是背叛了吗?但很快便把这个可笑的想法抹去。姑姑是怎样一个固执坚持的人,做了决定,是绝不可能更改的。
可这个很亲的人,指向太过明确,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心里堆积的疑惑在脸上一览无余,袁毅也看得分明。他微微摇摇头,欧阳沁心并没有告诉过关于上官荣德父亲的事情,可今日已经被戳破了,以荣德的性格,必要问一个清楚,想是也无法隐瞒了。
荣德纠结许久,实在没在这个范围内找出答案。她看向袁毅,等着他的解答。
袁毅想想,还是换一个迂回的角度来阐述这件事情。“荣德,你对于你父亲可还有印象?”
父亲?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慢慢拼接苏醒。荣德对于自己的父亲当然不会是一无所知,但她名义上的父亲又确确实实没有在她十几年人生中出现过片刻,所以她自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但要说很亲,却也没错。这世上血缘至亲是永远割不断的联系。
“我父亲?”荣德犹疑开口:“他还活着?”荣德知道自己父亲是失踪了,小时候还难免想着有朝一日,他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但这都将近二十年了,所有的想法希望也早就淹没于时光的漩涡中了。她的姑姑也极少提及她的父亲,就连名字都是随了母姓,好像除了给予她的性命之外,这个父亲和她便也没有任何联系了。
“父亲......”荣德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称谓,其中所蕴藏的复杂心绪也只有她清楚了。
袁毅叹口气,调整平自己的语气,娓娓道来:“其实我也不清楚他是否活着。他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流沙山之中,那种地方......”袁毅又叹口气,“实在不是住人的地方,这些年流沙山几乎无人来往,没有人传来过确切的消息,谁也不知道他住在何处,自然也不知道他现况如何?”
“他为什么会到那种地方住着?又为什么你觉得乌头草的事情可能是他做的呢?”荣德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关心事情的本身,并没有因为她的父亲而表现出更多的感情。
“刚才你也听见了,现下只有流沙山可能还有乌头草,如果异域的人想要掀起波澜,多半是要与他打交道的。”“所以,”荣德没待他说完,就已经清楚袁毅的意思,“你是希望我去找他,然后让他不要同异域人合作。”
袁毅还想说些什么,荣德复又摇摇头道:“不行。我不觉得我能劝得动一个已经做了决定的人,即使他是我父亲。他当年既然选择离开我,那必然就不会被我牵绊了。”话里是十分理智的分析,但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一点自嘲和悲伤。
“他没有做过决定。”袁毅想安慰荣德几句,或许真实的情况才是对她最好的释怀。“他之所以选择居住在流沙山,就是因为他不选择任何一方。”
袁毅搬了个凳子,示意荣德坐下。“当年他选择住在流沙山,实是他不愿意做任何一方的帮手。流沙山对每一方都是屏障,住在这其中,无疑是清楚地说明自己中立的想法。
“不过他也是不得不这样做。异域的人杀害了他的妻子,你的母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成为联盟;而他又差一点杀害了宇文泽,就是宇文畅的舅舅,宇文家这边也不可能容得下他。”
荣德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离开其中竟有这样大的缘由。想到自己在下山之后的这段日子里,一点点窥见这复杂的纠葛,想到这许多人在道义与情感中苦苦挣扎,这才明白姑姑当日嘱托的沉重。
袁毅有些担心荣德现下的状况,生怕她会重蹈当年的覆辙。所以既然逮着了机会,就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说清,现下只是仔细瞧着荣德面色的变化,害怕她突然得知真相,生出复杂痛苦的心思。
但荣德自始至终面色都是极其平稳,瞧不出任何大的变动。袁毅有心说些话安慰她,“其实你现下的烦恼也是你太过优秀才会有的。你瞧我......”不知为何袁毅语气有些沉闷,他顿了顿,故作轻松地道:“你瞧我剑法稀疏平常,也才能这般惬意自得。不然啊,就像你,或是宇文畅,做些什么都被人盯着。”
荣德虽听他话说得轻松,但清晰地感受到一点自哀的感觉。但她现下思绪复杂,也不知从何安慰,只是平静道:“如果一开始我来做选择,倒也未必会选择舞刀弄枪......”她静了片刻,复又坚定道:“但若知晓鸳鸯剑可以护我在意之人平安,纵然知道今日会面对种种苦难,我也会做与如今一般的选择。”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一块巨石掷入袁毅的心河。其实苦苦支撑袁家的财富,不论如何努力,武术造诣在他认识之人中一直平平,这些时候,如果当初自己被抱入袁家成为继承人,是不是他的日子会过得轻松些,也不至于每日都在怀疑自己,劳累繁忙中度过。
但如今荣德一番话倒是解了他的心结。也是,若他还是那个袁家旁系的一个孩子,虽然生活清闲,可无论如何,都不会遇见这样多优秀的人,懂得天下兴亡,经历商场沉浮,看见自己可能一辈子都看不见的风景。
青蛙可以一辈子做井底之蛙,却不能再见证辽阔天空之后,再安于一隅矮井。
他听见荣德声音复又响了起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流沙山?”
“大概这几日。待我安排好了再通知你。”
荣德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