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的磕头,几乎磕得脑子昏沉,随后晕晕乎乎的从蒲团上站起来,眯着眼睛在放置灵牌的案上寻找游夫子口中的那盏灯。
那是孤零零的立在灵案顶端的一盏琉璃灯,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白尘土,此刻在惨白的烛光下几乎难以叫人察觉。
夜间的山风极冷,一阵阵的吹在身上,白沐几乎要冻僵。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然而心中又惊又怕,只觉汗毛竖起,一心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按照游夫子先前的指示,他果然在灵堂西南角找到一架木梯,然而梯子又高又大,他抱不住也抱不动,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它拖着灵案一侧。
木梯在地上划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音,应和着灵堂外面幽青的月色,白沐心里寒意更甚,血液几乎变得凝固。
好不容易架好梯子,他拖着幼小的身躯缓慢的往梯子上面爬行,仿佛虫子缓缓蠕动。登上几节阶梯似乎过了许久,他终于靠近那盏灯,然后用袖子在上面擦拭几下,露出这盏灯的原貌。
灯盏成窝状,中间没有灯芯,也没有灯油,只有繁复的隐涩纹路遍布其中。灯壁呈浓重晦暗的墨兰色,琉璃质圆润光滑,白沐一眼看上去只觉神秘难测。
“在手指上划开一个口,沿着那盏灯上面的纹路把血抹上去,要全部抹上……”游夫子的声音始终伴随在耳边,白沐从袖中取出那把刀锋冷冽的小刀,犹豫了一下,他往外看了一眼,到处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吸了口气,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把小刀的刀尖往手指上扎下去。
刀尖锐利,白沐几乎没用什么力便感受到刀尖划破皮肤的刺入感,他睁开眼睛,看见手指上有血汨汨涌出,过了片刻才终于感到一丝疼痛传来。
出血的手指在明暗不定的光线中散发出幽异的色泽,他把手指贴在那盏灯的窝心,沿着上面的纹路缓慢而不滞顿的滑动。
一圈又一圈,鲜血在上面留下斑驳的印渍,丑陋且诡异,夹杂着一股又一股阴风,堂中的烛光闪烁不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项简单却又浩大的工程终于结束,白沐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嘴唇更是毫无血色,仿佛行将就木。
那盏灯依旧暗淡,只是纹路上的血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浅薄,仿佛被灯吸噬进去。
不经意间,逐渐有斑驳的金色光点浮现在灯盏的窝心,仿佛铺满星星的夜空。
白沐忽然扭头看向外面的天空,此刻天幕暗淡无光,仿佛褪色的裹尸布一样,他想起之前不久在书院后的小竹楼上还看到夜空中布满繁星。
这盏灯越来越亮,仿佛越来越多的星星被点亮,灯壁上一块又一块的原本如同灰烬的地方似乎全部被点燃。
大约过了数息功夫,灯中耀眼的金光化作一道光柱透过灵堂的屋顶直射天际,隐约与九天之上的繁星遥遥相接,散发出神秘而诡异的气息。
风更大了,吹灭了灵堂中的蜡烛。白沐看到天上有一道粗如水桶的紫金色闪电猝不及防的落在远处的白石山上,乌云在强光中如狂怒的波涛翻卷,轰隆的雷声在他耳边炸响,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毁灭整个世界。
一滴雨沾在他的脸上,紧接着疾风骤雨轰然而至,远处的白石山变成了一团青黛色的暗影,他也被越来越多的水包围。
白沐怀疑自己沉溺在水中,然而一股水乳交融的感觉顷刻间袭来,在他的身侧冲击、旋转、弥漫……他的意识随着水流奔涌,逐渐的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沐听到耳边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动物的声音,以及其他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声音。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又发现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影影绰绰的光影在模糊背后扭曲的晃动。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过去,但手指刚触碰到模糊的表面,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些影子瞬间消失不见,所有的一切像镜子破碎,彻底消失在眼前,周围一片死寂,只有亘古不散的黑暗始终相随。
不远处有个圆,白沐揉揉眼睛,发现那是一个洞。
洞呈圆形,周围是火一样的青蓝色,中间是黑暗,好似看不到底的黑暗。
白沐不自觉的朝那个洞飘去,这里没有东升西落的太阳,他也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一年,或许十年、百年,又或者是千年……
随他吧。他对自己说。
自从来到这里,他一点也不想思考,也懒得思考。
飘向那个洞的时间里,他只要飘累了便睡,睡醒了继续飘。
黑暗中只有那个洞传来淡淡的亮光,像是故意在那里等他,又像是这片无尽黑暗汪洋中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