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顾忘忧遇见了子华爷孙俩,回到竹影居又与母亲说了此事,张氏想起当日自己患病,也是一样的绝境,现在得到将军府庇护,已属万幸,否则孤女寡母的,也不知道会落得如何的处境。虽然自己不求结亲,但是现在联姻已成定局,又担心自己居无定所,连累了将军府被龙城贵族们嘲笑,心下竟也是十分烦乱。
在将军府兰园的北面,有一个两层的小楼阁,名唤“澹园”,是一处藏书阁,里面收藏的多是一些史书、兵书,也有部分游记、治世贤学之类的。以前顾忘忧就很想进去看看,不过自己不是很敢顺便进去逛。但自韩将军回府之后,知道她喜欢看书,便让她可以自由进出“澹园”,韩天浩又从里面翻出了一套《本草集解》与一部《皇帝难经》,送给了顾忘忧,这都是顾忘忧期盼很久的医药名书,得之爱不释手。
那日见了胡老头之后,顾忘忧变得更加勤快地研习医书,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夫,帮助到那些在生活底层挣扎的人,如今她基本上每日午后必定到“澹园”看医书,还细细地做了笔记。
天气渐渐闷热起来,“澹园”外的白玉兰花已经掉完,门廊两边的凤仙花却是开得很艳。
顾忘忧照顾完母亲午睡后,便进了“澹园”,很快就找到了《本草集解》中要查阅的那一本,有些地方觉得不解的,会先抄下来,以后慢慢再琢磨。静谧的午后时光仿佛是一块没有杂质的美玉,阳光刚好斜照进窗棂,照在地上,窗边有个小椅,顾忘忧不做笔记的时候,很喜欢坐在这里看书,靠着椅背,窗外的光亮正好给她照明,自己则会稍微隐身在那阴影里。不知道这日是不是书中难解的疑问太多了,还是顾忘忧上午去看过了胡老伯有些劳累,竟有些犯困,用手托腮,靠在边上的书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书卷离了那芊芊玉手,顺着淡紫色的百褶裙滑落下来,而熟睡的人儿毫不知觉,阳光已经移到她的脖子上,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像镀了一层光晕,柔和而美好。
韩承宇走进“澹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的让人窒息的图画,他想移开目光,却又做不到,想帮她把书拿起来,又怕惊扰了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只不识趣的鸟儿,飞落在窗外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顾忘忧柳眉微蹙,扇子般的睫毛动了一下,而门口那道挺拔伟岸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外,落荒而逃……
竹影居的院子里不但晒满了药材、干花,还晒了一些被砍下来的竹子,有些已经被破成竹篾。因为上次把小灯笼送给了子华,顾忘忧便答应亲手给玉英做一个玉兔灯笼。这些竹子便是做灯笼的剩下的材料,顾忘忧打算再做一些小玩意给玉英还有子华。
这日韩夫人瞧着顾忘忧去了“澹园”,便悄悄来到了竹影居,张氏午睡刚起,知道韩夫人定是有话要说,便支走了玉英,忙拉了韩夫人坐下叙话。
韩夫人看了一会桌上顾忘忧做的小灯笼,笑呵呵地说:“真是个心灵手巧的。”
张氏说:“她从小就爱做这些,女工倒是荒废了。”
“顾夫人,昨日我亲自拿了两个孩子的庚帖去华南寺问卜,结果永宗法师说两人的姻缘是天作之合,日后也定能互相扶持,恩爱白头,呵呵。”韩夫人说起来很开心,其实她昨日一回来,就已经和张氏说过了。
张氏听了,也是十分地开心。也知道韩夫人今日来说的不是这个,只能听她往下说。
“夫人,你也知道,我们之前已经商量好了,中秋过后便让他们完婚,三书六礼我们自是做足的,我们武臣世家,本来也没有那么计较细节。可前几日,我娘家一个堂妹过来看我,知道了承宇的婚事,便问我到时候新娘的花轿从哪里出?我竟被问住了。”
这也是张氏最扎心的地方,自己连个家都没有,嫁女儿都不知道如何出门,听了只能惭愧地低下头。
韩夫人看了张氏,说:“哎呀,今日来是商量来的,你不必伤心。我们两家知道缘由,当然不会计较这些繁文缛节,只是忘忧还年轻,龙城又是个是非热闹的地方,自从婚约的事传开了以后,满城的人都在议论。承宇是个男人,终日在军营里或者战场上,有些流言不一定传到他的耳中,有些场面不一定要他去面对,但是忘忧不一样,忘忧日后还要面对很多事情,如果在婚姻礼节上亏欠了,难免日后被人看轻。我们都希望她体体面面地出嫁是不是?我堂妹走后,我就和将军说了这个事儿,他人是个粗人,不过办法还挺多,如今有个办法,想说来与你听,但是你必须要明白,我这样子做的原意是为了孩子们好,你可想听?”
张氏点点头说:“自然是听夫人的。“
“我们都知道,忘忧是个漂亮的女孩,打扮好了绝对不输什么龙城第一美人,欠的就是一个外人看重的身份,可总不能等着收复吕庆后才完婚是吧。忘忧是个坚强有主见的女孩,对医道又有天份和热枕。正好龙城杏林堂医馆的老堂主是我们老将军的故交,几年前我们韩家又对老堂主的孙女有些恩惠,所以,天浩昨日去杏林堂找了老堂主,老堂主张弼是个德高望重的人,而且医术精湛,为人和善,听说了我们家的这个情况,也是很乐意帮忙,还说很多年前和你们顾老爷子也有过交情。就是说,让忘忧先安顿在杏林堂,中秋过后,我们便从杏林堂接她过门,外人只当娶了一个医女。杏林堂不是官家,不涉朝堂,但在龙城地位也不算低,正好与你们顾家又是同行,也算是合适的。你说可好?”
张氏看着韩夫人,眼泛泪光,良久,才说出一句:“如此甚好,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委屈忘忧了,忘忧那里,你得好好和她说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实在不舍得她到别的地方去。权当是走个过场了。”韩夫人说着也是很心酸。
“忘忧能明白夫人的用心良苦的,而且那边是医馆,估计她也愿意。我也定是跟着她过去的,绝没有岳母住进府的道理。”
“等天浩过几日休沐,让他带着忘忧过去见个面,再做详细安排。”
两人又细细地谈了好些东西,方才散去。
到了夜晚,张氏与顾忘忧细说了白天韩夫人的安排,“忘忧,我们是没有了家,没有了故土的人,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重回吕庆,现在将我们先安置在别的地方,也绝不是韩家嫌弃之意,你可看得明白。”
顾忘忧想了一下,便说:“韩家为了我们的事已经很是劳心费神了,我知道外面有不少流言,所以我绝不能再给添乱了。杏林堂是有名的医家,能去暂住也算是幸运了。”顾忘忧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百味交杂,想到自己原来有安安稳稳的家,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面对这样的种种窘境。如今颠沛流离,命运由不得自己掌握,连成个亲都要如此费煞心思。
可是顾忘忧不是动不动就悲春伤秋的人,看清了前面要走的路,她就会想着怎么样才走得更稳,经历过剧变的少女,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和任性的资格,只能把自己变得更加的沉稳周全。
顾忘忧又想起了那个冷寂的男子,不知道他对这桩婚姻是个什么态度,从没有见他对此事发表过什么意见。顾忘忧不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只知道如此绝色的左家二小姐都入不了他的眼,估计他没有反对婚事,也是出于重守约定的缘故吧。
如此反复思考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顾忘忧决定要和韩承宇谈一下。
按照韩承宇的习惯,每天闻鸡起舞,必然要去练武场练功的,可是经过上次,顾忘忧哪里还敢去练武场找他,只得派了玉英作探子,等到他练武完毕,才过去东院找他。玉英很热衷于做这种牵线搭桥的事,兴奋得很。
韩承宇梳洗完毕,穿了将士服正准备去兵营,转身看见了门口那抹鹅黄色的纤细身影,有点诧异。
顾忘忧低着头,还没有说话两片红云便飞上了两颊,自己镇定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站直盯着自己的男子,一下子组织好了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有事就说。”韩承宇也想知道顾忘忧要和他说些什么。
昨天韩夫人和他说了杏林堂的事情,一开始他觉得父亲母亲想得太多,没有必要如此麻烦,如此大费周章,后来经母亲提醒,才想起顾忘忧的处境,作为还没有通过嫁娶进门的女子,却先住进了夫家,的确为现时的社会民俗风气不容,日后定也是会被人诟病取笑。
所以,他也算是同意了父母的安排,理解了大家的用心良苦。
这会这个丫头过来找自己,难道是来告诉自己不愿意去杏林堂?
“少将军,我有几句话和你说。“少女终于低声开口。
“嗯,说吧。”
“少将军,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子,我和娘当初来投靠,没有想过婚,婚约的事情。那日贵妃娘娘来联姻,我与你的婚约才摆了出来,现在好像也都成了定局。”
韩承宇剑眉微蹙,难道她的意思,竟是我们韩家的一厢情愿了?
“我也知道,那或许是不得已的事情。少将军你是龙城少帅,是叱咤风云的战神,要与我这个落魄孤女联姻真的是……”
“说重点吧。”韩承宇显得有点不耐烦。
这让顾忘忧顿了一下,赶紧总结自己的重点在哪里,怕想久了耽误了韩承宇的时间,于是豁出去大声说:“少将军,如果你对这桩婚姻有任何的异议,我可以理解。如果日后,你有了你想要娶的女子,我自然也是可以理解,或者退出……”
“那你日后有了真正想嫁的男人,也叫我理解,或者退出,是这样的意思吗?你觉得这桩婚约,只是我们韩家的权宜之计,对吗?”韩承宇看着那个愣住了的女子,冷冷地质问。
“不,不,不是这样的意思……”顾忘忧想过很糟的对话结果,却没有想过他会这样想。
韩承宇在听到顾忘忧说他们的婚约只是“不得已的事情”的时候,心里就有点堵,她说的也许没有错,这桩对于他们来说算是横空出世的婚约,并不是两情相悦的结果。自己也不知道竟会如此生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面对。
韩承宇伸手拿过自己的披风,然后头也不回地越过顾忘忧走了出去……
只剩下顾忘忧独自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