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脸色微滞,颇有些尴尬道:“咱们也只是听差办事,宁小姐丞相千金,也别跟我们这些下人过不去啊……”
士兵捏了把汗,今日清晨世子妃就来了衙门,下了死命令要将宁愿关押候审。虽说衙门不归平阳侯管束,差役也不必听从一个内院妇人的命令,但她是皇亲。
宁愿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脸色难看,也不愿意和他们多做纠缠,只道:“你可能请来陛下的圣旨?”
“什么?宁小姐莫不是在拿属下打趣。”士兵觉得荒谬极了,他区区一个小兵,连皇宫都没有进过,更莫说有那样大的脸面能够请一道圣旨。
何况,这宁小姐虽出生不俗,但也不至于只有圣旨才请得动吧?这话连她父亲,也就是当朝宰相宁公都未必敢说出口啊!
静安师太见气氛僵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当年宁小姐前来永安寺祈福的时候,曾带了一道圣旨来,圣旨上明言宁小姐是为太后祈福,身负重任,若无皇令不得擅自外出。”
言下之意,她若踏出这永安寺一步,就是违背了天子命令,可是要斩首的。
士兵怔了怔,似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大人不必觉得为难,你今日抓了人犯,也不算是空手而归,平阳侯世子被杀一案也算是了结。至于旁人给你下的命令嘛……说句不好听的,皇亲贵眷沾的也是皇帝的恩德。”
宁愿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士兵颇有些为难,只缓缓道:“小姐说得在理,可……”
可世子妃脾气暴躁,若是今日没能将宁愿从永安寺弄出去,出任务的这些兄弟们可都是个死啊!
见他还在犹豫,宁愿直接敛了笑意,冷声道:“既然大人要为了个妇人如此坚持,连陛下的命令都不顾了,那我不妨随大人去一趟。光我去还不够,自然也要拿着陛下八年前亲下的圣旨前去才对。小楹,去将圣旨请出来。不过大人,这话得说清楚,今日我踏出这永安寺的大门可不是自愿的,而是被你们强行给带走的!他日皇宫那边怪罪下来……”
宁愿话还没说完,那士兵便恼火的哎哟了一声:“宁小姐,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属下……”
“小楹,还不快去!”宁愿实在懒得罗嗦了。
小楹应声称是,刚准备提脚,就听见永安寺寺门外老远传来又尖又细的一声:
“圣旨到——”
声音传得极快,匆忙的脚步声也听得很清楚。
“圣旨到,请宁二小姐接旨!”
宁愿心头咯噔一紧,忙回过头去,只见一着暗色金莽官服的太监手捧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极其匆忙的小跑进来。
小楹也愣住了,心想她家小姐可真有本事,隔空这样一喊,就真把皇宫里的圣旨给请来了。
反应最快的还是当场的士兵,在“圣旨到”那一声响起的瞬间,全都奴性的跪了下去。
宁愿也接过圣旨,知道圣旨的威风,什么也没顾得想便快步移至庭院,不敢让那公公等太久,扑通一声跪下去道:“臣女接旨。”
小楹和静安师太的反应慢了半拍,但也都随即跪了下来。
那公公微微喘匀了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了看跪在身前的女子,尖声道:“这便是宁小姐?”
“是。”宁愿恭敬答道。
“好险,好险。”那太监摇摇头,暗道几声好险后便清了清嗓子,将圣旨一下子展开,“宁氏二女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氏二女奉皇命于永安寺祈福,五载求佛,神明庇佑,昨夜占星,见紫薇星隐泛紫光,乃大吉之兆。太后凤体转安,全系宁氏二女祈福有功,宁氏二女功德圆满,故特允其离开永安寺,回府安置,钦此。”
“臣女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愿本能的磕了个头,双手接过圣旨。
虽然接过圣旨了,但宁愿还是有那么一刻的迷茫无措。好端端的,陛下怎会突然下这样一道旨意?
然而她的思绪,在四周铺天盖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中被淹没。
太监宣完旨,随即弓下身子虚扶了宁愿一把,小声对宁愿提点道:“宁二小姐祈福多年,陛下感念小姐辛苦,特准许小姐不必入宫谢恩,只早早回丞相府安置便是。”
“是。”宁愿拿着圣旨,一时没缓过神来,这太监说什么她都只好说是。
“相府的车马就停在门外,等着小姐收拾好便能即刻启程回京。所幸近日的城门都不会关闭,小姐自可慢慢收拾。”
“是。”
见宁愿如此乖觉,那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圣旨已送到,咱家也算是完成使命了。咱家也就不耽误小姐时间了。”言罢,便微微弓了弓身子。
宁愿也随即回了个礼,目送那太监离开。
太监走后,小楹慌里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到宁愿身边,不确定的道:“小姐?没做梦吧?圣上让小姐回去了!”虽是问句,但藏不住喜悦。
“没做梦。”这圣旨的手感和八年前的那一道一模一样,怎可能是梦。宁愿嗤笑一声,真不知道小楹这傻丫头在傻乐什么,钦天监监正一句“不祥”就能将自己关入这佛寺八年,一句“有功”又能将自己从中这佛寺放出去,命运如此由人摆布,还应当高高兴兴的去谢恩吗?
静安师太只淡淡说一句:“宁小姐本不是佛寺中人,尘缘未了,回到俗世之中也是应该。”
宁愿微微颔首。
小楹得意洋洋的朝后面的士兵道:“你此刻还要将我家小姐带走吗?”小楹下巴抬得老高,反倒没了气势,看得宁愿直想笑。
那士兵蔫了,诚惶诚恐的说道:“属下这就带这人犯归案。”言罢,那些士兵们便压着人犯,一个推着一个的出了永安寺。
出去的人群中,唯一人逆向而来,那人走到宁愿面前,微微弓了弓身子:“愿小姐。”
宁愿愣了下,但很快便认出了这是宁府的鱼管家,客客气气的回了句:“鱼管家,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鱼管家腿疾多年,怎劳动管家亲自来接我?”
“来接小姐这种大喜事老奴自然要来,小姐为太后祈福五年有功,相爷本想亲自来接小姐的,可奈何最近事务繁多,被国事给绊住了脚,这才叫了老奴来。”鱼管家态度十分和蔼。
在宁愿的印象中,她的这位继父时常被国事绊住脚,就像五年前那次一样。他的妾室王姨娘将祈福的圣旨丢在自己面前时,他正在宫中与诸大臣商议国事。她被绑着强行抬来永安寺时,他正在宫里与皇帝闲话下棋。三年前她高烧不退,险些丧命时,他大抵也正在处理国事吧。
宁愿如是想,心里越发的不舒坦。
鱼管家却分毫没看出她的不舒服,只觉得愿小姐是高兴得过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乐呵呵道:“小姐,老奴从府里带了几个丫鬟,可要她们跟着一同收拾东西?”
闻言,宁愿眼珠骨碌骨碌转了一圈,低声道:“不必,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带上小楹,咱们走吧。”
鱼管家愣了愣:“小姐?”
是没什么东西可收拾,而不是没什么好收拾的?
宁愿恍然大悟:“哦,还未曾与寺中住持拜别。我先去一会儿。”说罢,便拉着小楹进了内寺。
鱼管家愣在原地,他仔细端详了一番,愿小姐身着道袍,道袍料子毫无光泽,颜色陈旧,一看就是穿了许久。再看髻上,别了一只小木钗,钗上雕了精美的梨花,其余再无亮色。宁府的小姐,什么时候穷酸成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