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定睛,瞧着面前一个妙龄少女衣着粉色织锦长裙,戴着桃花头面,面容姣好,露出十分娇嫩的笑容。
这女子此刻正拽着宁愿宽松的袍子,娇滴滴的撒着娇,宛若对着自己的情郎。
宁愿膈应了一下,当即愣在那里,心想她若是个男子,想必也招架不住这样的阵仗。
见宁愿愣住,鱼管家好心道:“愿小姐,这是晴小姐。”
哦…宁愿回过味来,这便是丞相府堂堂正正的二小姐,五年前,同王姨娘将自己赶出去的那位。
宁愿眸色一沉,扯了扯嘴角,不着痕迹的推开了她:“我不过是相爷的继女,尊卑有别,当不起小姐这一声‘姐姐’。”
粉衣少女被推开也不恼,仍旧是甜甜的笑着,一面同宁愿说话,一面又将她的手拉了过来:“姐姐可是上了宁家族谱的,那就是宁家正儿八经的二小姐,姐姐以后可别再说这种话了,平白惹妹妹伤心呢。”言罢,她还装模做样的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妹妹伤心什么?”宁愿忍住没有翻白眼。
“一想到姐姐在永安寺呆了五年,妹妹就心疼……”宁之晴瑟瑟的擦拭着泪水,忽然又转脸笑道,“不过好在姐姐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妹妹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你们,还不过来见过愿小姐。”
最后一句,她是朝着她身后那两列丫鬟说的。
那两列丫鬟福了福身子,道了句“小姐万安”后就开始十分露骨的打量宁愿。
宁愿被人这么盯着,颇有些不自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于是又推开了宁之晴的手:“妹妹,我们还是……”话还没说完,宁愿的表情忽然凝滞了。
宁愿的手无意间搭到了宁之晴的腕上,她这脉搏……
宁愿大惊,但也没失了分寸,挂着合时宜的笑容:“我们还是先去拜见父亲吧。”
“瞧我,光顾着和姐姐说话,竟将正事忘了。”宁之晴装模做样的嗔了自己一句,而后也没有继续来拉宁愿,只一边走一边道,“还不急着拜见父亲,姐姐去永安寺五年,从前的院落闲置太久未用,如今还未收拾出来,妹妹先随姐姐去选一处院落吧。”
“也好。”宁愿应声。
鱼管家见宁愿跟宁之晴走了,心下总觉得不踏实,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秋雨堂走去。
天色大亮,此刻的宁府静得出奇。
宁公此刻方下早朝,被皇帝留下闲谈几句之后便打道回府。还未进入秋雨堂,就瞧见鱼管家躬身在门口,似是等候许久。
鱼管家瞥见门口那道白色身影,利索的拿出了油纸伞,迎上前去。油纸伞撑开未斜,遮住毛毛细雨。
伞下的宁公信步进了秋雨堂,两个丫鬟迎上。一丫鬟上前去解开宁公的披风,宁公微微抬起头方便丫鬟伺候,另一丫鬟则端着茶水准备奉上。
丫鬟去下墨色织锦的披风折好,宁公便接过茶水,坐下品了一口茶,半晌,开口道:“人接回来了?”
鱼管家放好油纸伞,立侍道:“刚刚接回来,方才晴小姐正带着愿小姐选好了院子,想必愿小姐此刻正在新院内。”
“哦,那随她们去吧。”宁公温柔的放下茶盏,理了理自己的官服,见鱼管家没有要走的意思,漫不经心道,“怎么?她觉得委屈?”
“没有。”鱼管家脱口而出。
鱼管家曾受过顾娘的恩惠,顾娘死后,鱼管家总是分外照顾宁愿一些。
可今时不同往日,顾娘死后,大夫人突然得了癔症,无法再管后院之事,宁公便让自己的妾室王氏与老夫人一起代管内院。老夫人非是宁公生母,只是嫡母,二人血脉生分,因此老夫人在内院也基本不管事,唯这王氏掌着权。
若这王氏脾性稍好一点,鱼管家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
鱼管家是宁府的老人,平素里宁公也敬他三分,见他这般模样,又想起从前他对顾娘的态度,宁公心里也知晓个大概,只温声道:“她若缺什么自可告诉你,你是管家,王氏也不会难为你。”
有了宁公这句话,鱼管家这才放下心来,躬身道:“老奴明白。”定了定神,他又忽道:“愿小姐并非那种骄矜的主儿,倒是比其他主子更好伺候些。听伺候晴小姐的丫鬟说,愿小姐今日才走了没几步就选了靠南边的南安堂,带了一个丫鬟便直接住了进去。”
靠南边的院落是最偏最小的,本来是留给姨娘们住的地方,但宁公生性不好女色,内院也只有大夫人和王姨娘,那边的院落就闲置了出来。
宁府见宁公也没有继续纳妾的意思,更有甚者悄悄将南边的院子分给了品级稍高一些的丫鬟。
正儿八经的主子,是没人愿意去南边的院落住的,就连王氏这样一个姨娘都从那里搬了出来。
宁公端起茶盏继续品茶,垂眸不语,长如折扇般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眼神,叫人捉摸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鱼管家鼓起勇气又道:“今日去接愿小姐的时候,愿小姐什么东西都没收拾,一身薄衣,一只素钗,带着一小丫鬟便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好容易才到了宁府,又被晴小姐拉着转了一大圈,想必此刻是累着了,不然应当来请安的。”
宁公起身。
“禀相爷,愿小姐来请安了。”一丫鬟躬身进来。
宁公没说什么,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鱼管家心头一紧,忙从丫鬟手里拿过手帕,蹲下身去擦拭那双镶着雕玉的云靴:“哎哟,外面下着雨,相爷这是去哪里散了步沾了一脚的泥。”
擦这擦着,鱼管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鞋子上有血迹。
鱼管家心下一紧,以为是宁公受了伤,但仔细一看,这血迹是从外面染上去的,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微微能看见右脚鞋底的大块乌血血印,雪白的鞋面上像是开了点点红梅一般。
宁公眼神晦暗不明,温声道:“我才从宫里出来,还有些事要处理,她今日舟车劳顿,叫她好生歇着便是。”
宁愿收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沉了沉。
她朝秋雨堂大门微微一拜,算是今日给相爷请了安。
她本以为今日能够见一见她的继父的。毕竟距离上一次与他见面,都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她还只有三岁,弟弟才一岁。
顾娘身着大红色的衣裙,面容狰狞的躺在床上,任由她怎么摇晃,怎么哭喊,顾娘都没有再看她一眼。顾娘怔怔的瞪着天花板,无血色的唇里还涌着大口的乌血,她的手紧紧的抓着宁公的衣角,似是有许多未尽之言。
宁愿记得很清楚,宁公那时候就坐在顾娘的身边,双目空洞,神色异常。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吃人一般。
自那之后,她的继父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
宁愿捏紧了手心,姣好的面容也有些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