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朝,完颜仍然没见着言承,就像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以“告病休养”的借口免了与她碰面的所有机会。
退朝后,她特地仔细地找了找,却没见着陆芜的影子。
果然已经做好离开的打算了吗。
“大人,是去戒律院还是留在主司府?”
“回戒律院吧,我还有些公务未办。”前脚刚跨上轿沿,忽的就被身边经过的女子装了个满怀。
完颜肩头一震,得亏扶住了轿子免了一跤。
待到定睛一看,撞上的倒是个妃嫔。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我家主子!”一个侍女嚷嚷着。
完颜堵了堵耳朵,斜眼瞅了瞅嗓门倍儿大的贱婢,“是谁冲撞了谁?”
“大人,多有得罪了。婢女有眼无珠呵斥了您,我替她道歉。”被唤作“主子”的女子开了口。
视线一转,落在她身上。
十五六岁的芳容,面相看着落落大方。身材虽是娇小,穿着的却是不甚华贵的服饰,全然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身份。
“无妨。”完颜随口一说,瞥了眼女子的笑颜,回过身去上了轿。
轿子颠了颠,被抬了起来,完颜无心地问了问随行的下手:“刚刚的女子是新来的妃嫔?”
“回大人,是楚婕妤。”又补充道,“进宫已有数月,这阵子深受盛宠封了婕妤。”
“你可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出于好奇,也想知道这孩子的背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作了回答:“听说是宰相大人的侄女,刚及笄。”
嘶,刚及笄就被凌肆看上了,也真是运气不好。
“对了,大人您和国师大人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虽说下人如此无礼地询问主子这种问题,按道理是该教训一番的,但完颜也没想太过严苛,便也只是点到为止,“我与国师的事情岂是你能随便过问的?”
“奴才,奴才只是记起明日早些时候,国师恐怕是要出使姬域了,想着您似乎是不知道。”他支支吾吾地说,“奴才胆大妄为胡乱揣测了您实在该死。”
“他明天就要走了?”完颜问。
“......是......”
她急急地喊住轿夫,“掉头,回主司府。”
她没看见的,是那太监得逞的狡黠神色。
————————
借口处理事务留在主司府里,完颜却如何也坐不住。
等天色渐渐暗下来,到了要回府的时候,她才使唤着几个抬轿子的先回去,自己要留着办公。
“尚书大人?”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背后盈盈响起。
完颜回过头去。
是今早遇见的婕妤。
“见过大人。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宫内?”楚婕妤请了个安,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手里头用木制的雕花托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完颜淡淡扫了一眼那宫女,不是今早那个颐指气使的家伙。她只看出了是个躲躲闪闪的婢女,断乎不是奸邪的主子能教育出来的,便回了楚婕妤的话:“今日的事务有些多,有些案子不能带出宫外,于是就在此地先行解决,尔后再把些杂碎的带回去批阅。”
“大人真是辛苦啊。”她说着眼里露出钦佩的眼色,“我自幼就崇尚女官的威风,尤其是喜欢大人这样耿直负责的女官。可谁料到就这样早早入宫做了婕妤。”
完颜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扯这些家常,探不大清楚她的底细,便接过话头,“你小小年纪就成了婕妤,实在是少见的。”
“咯咯,大人可是笑话我?”她顺眼低眉,眼角的桃色一览无遗。
“怎谈得上笑话?”
楚然淡然一笑,“我本就羡慕大人如此独立的女子,自以为现在的自己是不怎么样的身份。大人却又说我小小年纪手段高明成了婕妤,岂不是笑话我没有真本事?”
“我哪里会有这个意思?”完颜确实有意无意有这么个意思,但也不至于如此尖锐,“婕妤你真是心思细腻啊。”
楚然勾唇,“大人以为,我是如何样子的女子?”
“我岂能随意评价陛下的女人?”
楚然心下一惊,确实,方才有些失了婕妤该有的样子,便转口解释,“姐姐不会介意我话糙吧?我小时自在惯了,宫里的好些规矩都不甚熟悉,姐姐多多包涵。”
完颜是不怎么讨厌这女孩子的。她有点儿虚空的安宁小丫头那股子机灵劲,虽然是大大咧咧了些,却也看不出什么坏心思,就不多说些别的什么。
“无妨,只是婕妤现下是碰巧遇着我了,若是换作别的什么贵人,怕不是那么好攀谈得起来的,往后婕妤还是小心为好。深宫里头人心险恶。”
“姐姐说的是。”楚然笑呵呵地回应着,如夏日盛开的莲花那般娇艳。
她侧身将宫女端着的汤转到自己手上,“姐姐若不嫌弃就收下这碗汤吧?”
完颜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往汤里瞄了几眼。倒像是个样子。
“这怎么行,哪有婕妤给我送汤的道理。”
“这本是我自己喝的,本就是养身子的药汤,也没什么好喝的,我还巴不得送给你呢。”楚然把汤端到完颜的脸跟前,“我仰慕姐姐年纪轻轻就立功无数,想讨好你还不行吗?”
完颜是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看着楚然真诚的眼神,躲闪了一会儿也就作罢。
“好吧。”完颜接过了药,未免尴尬先尝了一口,苦笑着,“还真是药汤。”
楚然轻轻笑了笑,“那可不,养人得很。”
等汤喝的差不多了,完颜难受地把碗放在托盘上,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
楚然看着干干净净的碗,满意地小声说:“那我就不打扰姐姐办公了,我去给陛下准备甜食了。”
完颜用袖口擦了擦嘴,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
月色如水,已是入了寒冬的季节。
昨夜下的雪还未化完,枝上腊梅就已经绽开了花骨朵,在明黄色的月亮底下闪着柔光。
楚然出了门,完颜过了不一会儿就溜了出去。
她顺着小径一路朝北走。
按理说朝中臣子晚些时候是不能在宫内走动的,她便躲着些个守卫,绕过巡逻的班子,悄悄向往生堂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