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深从南向北延伸,她撑着把伞缓步而行,整座城尚未醒来,静悄悄地,只有雨声,或低沉或清脆的敲击着什么,巷子尽头,一棵无主的石榴开了满树花红,残花败落石阶,她转弯时移步经过,只留身后一地碎红。身后,花神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叹息着摇了摇头,一旁跟着的小仙问:“娘娘为何叹息?”只见花神伸出纤纤玉指,撷了一滴落雨仔细的瞧,却没有答。
“听闻雨神郢瑶昨日又去了南海,把人间江南之地的降雨都给耽搁了。连累二殿下被天帝陛下传过去训话,可他却对郢瑶上仙只字未提。”
“我也有所耳闻,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郢瑶上仙的夫婿四殿下在天魔大战时之因救二殿下而灰飞烟灭,如今她不过是忘记了一两次布雨,二殿下又如何能责怪于她呢。”
“哪里是忘记布雨那么简单,这事小则乱了人间节气,大则坏了阴阳轮回,如若不是二殿下及时察觉,临时找了雨神戚祁过去,此刻人间岂不是成了地狱。无论如何,郢瑶上仙都不该因私忘公。”
“此话有理,可说来奇怪,不知为何,近日里郢瑶上仙时常去南海,该不会,她仍然难以释怀四殿下故去之事,想······”
宫娥话音未落,一旁仙官昀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咳两声,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虽然一言未发,但一众仙饿却已然被其威势所吓,立即噤声行礼,又瞥见天界二殿下片缕衣角,只以为大祸临头,不敢妄动。
二殿下溟渃缓步行过,带起淡淡云雾飘散而起,经过一众战战兢兢的宫娥身旁时,步履也未有半点停留的迹象,拐过回廊而去。有胆大的宫娥试探着抬起头,见二殿下一行已然离去,终于起身,望着二殿下离去的回廊呢喃道:“二殿下这是,去尘琰宫么?”
尘琰宫依天河水建,墙内却未植一花一树,只一方小亭,孤零零的立在偌大宫苑之内,宫主便是雨神郢瑶,四百多年前搬至此处,尘琰宫没有宫娥侍奉,更没有仙官护卫,只郢瑶一人,偶有好友拜访,也不过一壶不知她从何处寻来的陈酒布在亭中,再念个诀布一方景。
二殿下踏入尘琰宫时,郢瑶正听着天河涛涛水声闭目养神,他自推门而入,动作粗暴,行至她的榻前,负手而立。
郢瑶缓缓睁开了双眼,窗纱微动间她已转过身去,直面双眉紧蹙的二殿下,唇角扬起一个笑容,使得左边脸颊深陷下去的酒窝连着的那道触目惊心的紫红色伤痕格外醒目,弯月似的形状,一直延伸到眉尾处,“哟,这是哪个不知趣的,惹得我们尊贵的二殿下如此恼怒。”
她衣衫不整,语声带着大梦方醒时的喑哑,可偏偏句句阴阳怪气。溟渃俯身凑到她面前,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扭过她的头去,将那抹粗目惊心的紫红色深深看进眼中,恨恨道:“药呢?”
郢瑶目光凌冽起来,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拍开他的手坐起来,又换成了那副不羁无谓的模样,揉着自己的脸颊慢悠悠的说:“既是二殿下的赏赐,怎能在小仙身上浪费,一早便找了个好地方,老老实实的供了起来,只盼着哪天能靠这药,去别人那里讨点好处呢。”
“把药给我。”
“怎么,二殿下送出来东西,想收回去。”郢瑶凑到他的面前,目光直视着他的双眼,眸中不知何时染上了恨意,道:“二殿下,送出来的东西好收回去,送出去的命可收不回来。”
溟渃眉眼微动,捏着她的肩将她按在榻上,不去管她话中的别意,念诀将她整个人定在榻上,又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来,动作粗暴的往她脸上抹那艳红色的药膏。末了收起瓶子,威胁道:“这疤,你若每日加深一道,我便每日来为你亲自上一道药,百年也罢千年也罢,我耗得起。”
“既然如此,那便先行谢过,二殿下!”郢瑶嘴角含笑,目光幽深的看着溟渃。
这样的招数,她使得得心应手,百年来,无论他如何威逼,如何用强,她也是无论如何不肯在他面前退让半步的。可他溟渃又何曾退让过。于是便这样耗着,可说到底,她诸般折磨着她自己,却终究,还是为了那个已经消散于尘的。
“你去南海做什么?”他解了她的定身咒,坐在榻上。
郢瑶露出一副小女儿姿态拈着一缕青丝绕指,喜笑颜开道:“你可知道,南海有个小和尚,很像他。”
“能有多像。”溟渃的语调冰冷。
“最像的,是眼神,看见我时,眼里便露出欢喜,总喜欢垂着眸与我说话,声音也像,若是闭上眼,只怕,只怕便是他了。啊,这样对二殿下说了,是不是又要烦劳二殿下编排理由赶下界去。哈哈哈,郢瑶何德何能,如此劳动二殿下大驾。”
“既然明知要烦劳我,为何又要告诉我。”
“自然是因为,无论如何相似,却永远不是他,既然如此,我便要他们也不得安生。”
“你如此执着,已然失了仙家风骨。”
“怎么,没了仙家风骨,二殿下便能放过我?”
溟渃转头看向她,盯着她的双眼,缓缓开口,“不能。”
她冷笑出声,讽刺道:“执着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江涛阵阵翻卷而去,混杂着尘琰宫内传出的声音,不知是笑还是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