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她微昂着头,花灯温暖的光线将她的下颌线勾勒地无比柔和,慢慢垂下头,也将刹那间漫无边际游荡地思绪收回,淡淡道:“今日偶然得知他的游魂尚在人间。”
“你想知道些什么?”回答的语调也是淡淡的。
郢瑶缓缓落座,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依然将世事洞察于心,依然机警灵敏,依然习惯夺取先机,依然将她所有的一切看得清楚明白,幸而她从来不曾站在他的对立面,幸而她从来不惧被他看透,郢瑶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道:“今日茶吃得够多了,酒也没少喝,你这儿,就没个点心什么的?”
对面那个勾起唇角浅笑无言,摇着头从袖中取出一块早已凉透发硬的烧饼,也不知究竟藏了多少天,郢瑶接过来毫不在意的啃了一口,忽地将那饼郑重其事的举起来,睁圆了眼睛惊奇道:“你莫不是用人肉馅的烧饼招待我,滋味好生新奇。”
熵玄宠溺得笑看着她,问道:“可合你胃口?”
郢瑶便点头含糊道:“虽然奇怪了些,不过,我喜欢。你做的?”
“方才孟婆茶摊前那个灵鬼,你可有注意到?”
郢瑶微微思索,道:“双目无神,看着有些呆的那个?她是灵鬼!?”
“恩,她做的,天上地下,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她更会做烧饼的,每逢她开锅做饼,冥府便是万人空巷,为了一块烧饼争夺竞价大打出手的事情,已数不清究竟发生了多少回。”
闻言郢瑶渐渐放缓了啃饼的速度,嘟囔道:“这烧饼······居然很珍贵?”
熵玄笑着点了点头。
郢瑶摆出一副不肯相信的模样,却笑嘻嘻的将那饼啃了又啃,漫不经心的问:“你何时知道的?”
话题转得很快,熵玄却知晓她问的是什么,答道:“不久前,我无意中知晓了引魂珠被盗一事。”
“冥府与魔界勾结,可是确有其事?”郢瑶将此问轻飘飘的吐出来。
“如若确有其事你又当如何?”熵玄反问这一句微微停顿,再道:“你既有此问,想来已经知晓他正以引魂珠增魂修炼,倘若他当真修得真身重回世间,你与他也不过是殊途陌路,到那时,你又当如何?”
郢瑶眼眸中的焦点渐渐散开,像是极为认真的陷入了思绪之中,而后慢慢又聚焦起来,落在他安定的眼中,徐徐道:“阻止不就行了。”熵玄沉静安然的看着她莹亮的双眸,听她继续说道:“先把他的散魂从妖魔手中抢回来带回天界,再慢慢想办法,天界能人甚多,总有一两个有法子的吧。”
她含笑望着他,令熵玄恍惚间生出一切如初的错觉,仿若他还是九天之上心无旁骛一心修行的谪仙,孩子气的郢瑶总爱在闯祸之后赖在他身后,理直气壮地要他收拾烂摊子。就在他目光幽幽向远渐渐迷离之时,眼前那盏花灯却忽地燃尽灯芯熄灭了。他极快的拈杯饮了口茶,微微垂下双眸,藏起他那只一瞬的落寞,缓缓道:“魔界将他的游魂藏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间,他们一直将他藏得很好,你可有想过,为何会在此时才教你们查了出来?”
经他这么一问,她便也反应了过来,略略想了想,忽然认真了起来,沉吟道:“天帝陛下已定继位人选,难道······”
“当年我虽未亲上战场,却也听说过许多关于战事情况的事情,魔界战神仇璩与他的噬魂魔军,当年只一场战事便将鲛人族收入囊中,后来即便妖界全族同心抵抗,却也不过只抵挡了三日,当年他亲率噬魂魔军攻打天界,以势如破竹之势直上六重天,幸而天庭快速反应,使出诱敌深入之计的同时也保存住了实力,后来以阵法消耗魔军强势,利用主场便利分兵骚扰乱其军心,都不过主帅随机而动之术,最重要的,仍是溟渃击杀了仇璩,从那一刻起,他便已然成为众仙心中的下一任主君最强有力的候选者,至于他究竟如何胜了仇璩,或许仍有记得溟煜为此做出何等牺牲的,但终究,一个已死的英雄无法成为任何人的依靠。而今······”他止住了话头,接下来的意思,他想聪慧如她,应当已经明白了。
果然郢瑶明白了他的意思,强压心头怒火,道:“刻意露出破绽,刻意留下线索,魔界是想借我的手,动摇天庭,动摇溟渃如今的大势,是吗?”
熵玄没有回答,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他如今已非比当年,如何那般容易便会因溟煜而动摇?”
“夜神黎钦,他的出身与声望并不比溟渃差了多少,只是溟渃有战功傍身,故而才将他的势头压下了,他自己也是个极聪明的,不显山不露水地办实差,广积德名,直到前些日子,穷奇于荒蛮北地现身作乱,他领命率部绞杀时,为了救个游散小仙险些遭难。因着此事,他以往的累积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一时声名大噪,我想魔界便也因着出现了这样一个有力与溟渃一争的人选,而选择在此时将溟煜尚存世间的消息放出来。”
郢瑶默然无语良久,胸中激愤忽起,心绪翻滚起来,含恨道:“为何,难道他为他而死还不够吗,为何如今仍要为了成全他而堕入魔道?这又算是什么因,什么果?”
“溟煜只要出现,便足以扬起轩然大波,但魔界在此时想借由你这双再合适不过的手翻卷风云,可见他们现下也不过是想搅乱天庭局势,或是,除此之外,他们并不能真正令溟煜出现做些什么实质性的事情,既然如此,恰恰说明魔界如今并不能完全控制溟煜。如若当真如此,于你而言,倒是个好消息。”
“若依你所言,魔界想借我的手揭露溟煜的消息,过些时日,他们发现我并没有上当,难道,不会想法子通过夜神去揭开?”
“我虽不清楚,夜神黎钦究竟有无追权逐利之心,但无论如何,他不会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散布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烟消云散之人尚存于世的消息,何况消息针对的,是溟渃。一来有损他往日营造出的形象,二来,于他而言,无异于公开与溟渃争权之心。你也知晓溟渃今日不同往日,他的威势,早就不仅仅在于那场战争的胜利。无论是谁,都不上你更合适。”
郢瑶掏出袖中的一个酒葫芦,咕噜噜一连灌入腹中,顿感倦极累极,只想扫开一切矛盾愁绪,身体向后倒去,有气无力道:“翎哥,连你也站在溟渃那边吗?”
熵玄执杯悬于胸前,微微一笑,道:“是。”